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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零二年,黎璃失業了。Paul卸任離開中國,新上任的總經理提拔了秘書室最漂亮的一個,黎璃拿到三個月工資作為賠償。她誰也沒告訴,背上行囊去雲南旅遊。

  她原計劃去日本,親眼見見自己的偶像卡尼吉亞,但是把大部分積蓄借給裴尚軒後,她不得不考慮現實狀況。

  她在麗江給裴尚軒打了一個電話,語氣平淡告訴他自己失業,正在外地療傷。

  他先是氣急敗壞責怪她年紀一把還要人操心,接著勸黎璃自己經歷過更糟糕的事情。“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我就是先例。”

  這次,輪到裴尚軒來鼓勵她了。黎璃莫名其妙就高興了起來。

  “還有,我做了幾筆生意,等你回來可以先還你一部分錢。”她不說,他亦明白此刻她將要面對的經濟問題。以黎璃和自己的交情,肯定不會主動開口要他還錢,他卻不能就此裝糊塗。

  “笨蛋,你多長一個心眼我就謝天謝地了。”遠在千里之外,她不忘提醒他避免重蹈覆轍。有些事,發生一次就足夠了。

  六月十二日黎璃回到上海,第一件事打開電視機收看阿根廷和瑞典的小組賽最後一輪。九十分鐘之後,阿根廷和瑞典踢成1:1,被無情淘汰。此前已有另一個奪冠大熱門衛冕冠軍法國折戟沉沙小組賽,和阿根廷一同出局。

  她喜歡著的卡尼吉亞坐在替補席上,對裁判不滿領受了一張紅牌。他留給黎璃蒼涼的背影,那頭飄逸的金髮在歲月流逝中淡去了顏色,她的偶像老了,她也是。

  黎璃即將年滿二十六周歲,沒談過真正的戀愛,暗戀著一個男人,被另一個男人奪去童貞。她的人生是一出荒誕劇,散場時間未定。

  電視裡還在播放《阿根廷,別為我哭泣》,裴尚軒的電話到了。“你果然回來了。”他記得一九九零年六月,她興高采烈告訴他:“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驀然回首,已經過了這麼久,她的喜歡卻沒有改變。電話接通聽到熟悉的聲音,那一瞬間他想:被她喜歡的人,一定很幸福。

  裴尚軒一直不知道自己就是那個幸福的男人。

  黎璃電話里的聲音略顯沙啞,看球時她替阿根廷著急,喊得太激動了。

  “這麼大的人了,你不會哭鼻子吧?”聽出她情緒低落,他開玩笑想讓她心情好轉。黎璃低聲笑出來,說自己才不會這麼脆弱。

  門鈴響,她匆忙和他打了聲招呼,掛斷電話跑去開門。透過貓眼,她看到門外站著一個男人。

  “你來幹嗎?”黎璃開門,用身子堵住入口,沒好氣地質問柳千仁。

  他不理會她的問題,嘴角挑起耐人尋味的弧度:“你去哪裡了?家裡沒人,手機關機,你不知道很多人在找你?”

  她更加不悅,冷哼一聲:“柳千仁,我沒必要向你報備行蹤吧?”

  他的表情很奇怪,仿佛是憐憫,又像帶著不舍。黎璃正在疑惑,他沉聲道:“黎璃,你媽媽病了。

  十五年等待候鳥 正文 第十六章

  章節字數:8106 更新時間:08-02-10 1627

  柳千仁開車送黎璃到長海醫院住院部樓下,開了車門讓她下去。他目視前方,淡然說道:“我不上去了。”

  她看著他的側面,一言不發下車,飛快跑進住院部大樓。

  黎璃做夢都想不到吃得下睡得著罵人也很有氣勢的黎美晴會生病,而且是直腸癌晚期。電梯不斷上升,她的心卻像是沉到很深很深的海底,不見天日。

  推開病房門,三人一間的病房空著兩張床。聽到門口的響動,病床邊的柳之賢回過頭,對黎璃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她躡手躡腳走近,注視著病床上的母親。黎美晴睡得很沉,與她最後一次回家看到時相比,臉頰明顯消瘦。黎璃覺得是自己的隱形眼鏡沒戴好,趕緊抬起手揉了揉眼眶。再看,黎美晴的臉色依舊蒼白如紙。

  她相信了,母親得了絕症,隨時都可能撇下自己。立時心頭升起茫然,母女倆關係並不親密,什麼“女兒是媽媽貼心的小棉襖”之類的形容無論如何都聯繫不到黎美晴和黎璃身上。她們不曾分享過女人之間的秘密,當然更不曾討論過如何對待感情問題。

  幾年前在外婆的追悼會上,黎璃曾有過不好的聯想。此刻她相信,是老天爺給了自己懲罰。快要失去的時候,她才明白血濃於水的道理。

  柳之賢拍拍黎璃,示意她到外面說話。他們走出病房,他小心翼翼在背後合上門。

  “叔叔,媽媽怎麼會變成這樣?”她的嗓子眼像有硬塊堵著,哽得難受,有想吐的暈眩感。

  “癌細胞轉移到腸子。醫生說這麼多年,已經不容易了。”柳之賢神情漠漠,哀莫大於心死的慘澹神色。

  黎璃聽不懂,什麼這麼多年,什麼轉移,她一頭霧水。“叔叔,我媽以前得過癌症?”

  柳之賢終於流露了另一種表情——驚訝,不過他很快恢復常態,搖頭嘆道:“你不知道啊,美晴得過宮頸癌,把子宮摘除了。”

  黎璃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柳之賢。他沒看她,自顧自說著:“這幾天她都痛得睡不好,剛才醫生給打了杜冷丁,才能睡一會兒。”

  她閉上眼睛深呼吸,方能克制心頭的痛楚。二十多年,黎璃一直埋怨母親的冷淡,但從來沒有反思自己是否也有錯。她被動等著母親朝自己走過來,黎美晴不過來,她也不願意走上去。

  “叔叔,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她有記憶開始,並沒有關於黎美晴住院的印象,由此推測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柳之賢伸手從衣袋裡摸出煙盒,像是剛想起病區內禁菸,又放了回去。黎璃鼻子發酸,柳之賢以前不抽菸的,這些日子想必情緒糟糕,在黎美晴面前還不能表現出來。

  “我們是在醫院裡認識的。”柳之賢看著長長走廊盡頭的玻璃窗,陽光照了進來,在大理石地面燦爛地跳躍,“我有隱疾,千仁的媽媽在外面有其他男人。”黎璃愕然,雙眼大睜,做夢都想不到事實真相竟與柳千仁所說截然相反。

  “叔叔,你為什麼不告訴千仁……哥哥?”極為困難的擠出“哥哥”二字,黎璃頗為諷刺地想柳千仁加諸於自身的遭遇簡直是荒唐。黎美晴根本沒有對不起他,更遑論是她。

  “你媽媽醒了,進去吧。她這幾天一直念叨你。”柳之賢通過門上的觀察鏡時刻關注病房內的動靜,看到黎美晴翻了個身,馬上緊張兮兮推門而入。黎璃跟在後面,不清楚該怎麼面對病重的母親。

  倒是黎美晴一如既往,開口便是一句罵人的話:“死丫頭,到哪裡去了?找也找不到,不知道家裡人會擔心啊?”可惜沒了平日的氣勢,聲音顯得有氣無力。

  黎璃的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黎美晴收住了口,使了個眼色暗示柳之賢想和女兒單獨談話。等丈夫離開,她抬手拍拍床沿,叫黎璃坐過去。

  “你小時候想知道爸爸是誰,我總是罵你,你怪不怪我?”黎美晴瞧著女兒抽鼻子的模樣皺起眉頭,“你這丫頭,繼承的都是我和你爸的缺點,怪不得長這麼丑。”

  還是老樣子,沒有變啊!黎璃咬住嘴唇想笑,但一想到今後母親再也不能說自己難看,不禁悲從中來。“媽,你就不能說說我比以前好看多了啊?”不想增添黎美晴的傷感,她難得反駁了一回。

  黎美晴笑了笑,伸手在她腿上拍了一下,嘴裡恨聲道:“一點都沒瘦下來,能好看到哪兒去?”她注意到母親浮腫的手,手背上有打點滴留下的針眼,觸目驚心。

  “我不要知道那個男人,這輩子我只要媽你一個人。”黎璃的眼眶又濕潤,想起已過世的外婆說過親生父親是個沒良心的男人。她自然把黎美晴的病和沒良心的父親劃上了等號。

  黎美晴長嘆口氣:“你爸就想要個兒子,情願交罰款也要生一個。”說著陷入沉默,好似回憶起當年的痛苦,“我開心,你從小就爭氣,有你這個女兒,媽很高興。”

  黎璃抬手掩住嘴,眼淚沾濕了手掌邊緣。她以為和母親是前世有仇,原來她們都不懂表達,浪費了那麼多年。

  “你和我很像,都是死鑽牛角尖的性子。這麼多年對你惡聲惡氣,媽只是想讓你更聰明一點,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些,能找個對你好的男人,我走也走得放心。”黎美晴露出了痛苦之色,杜冷丁的效用過去,疼痛再度在衰弱的軀體裡肆虐。

  黎璃把手遞過去,“媽,痛的話就抓我。”她用力醒鼻子,“你還不能走,你還沒看到我找到好男人,你怎麼能扔下我不管?”

  “傻丫頭,”黎美晴指指抽屜,“給我,拿止痛片。”

  她有預感,自己就要失去母親了,再一次目睹死亡得意猙獰的臉。黎璃仿若被遺棄在荒野孤立無援,她的腦海里盤旋著一個名字,那個承諾要比她活得長久的男人。

  裴尚軒走進黃埔公園,隔著樹叢看到防汛堤上的身影。他快步上前,生怕她做什麼傻事。聽到背後的腳步聲,黎璃回過頭。

  “我能做什麼?”他一路都在思索這個問題,一見她便脫口而出。漫長的歲月里,始終是黎璃在支持他,現在輪到他伸出援手了。

  黎璃淒涼的聲音讓他難過,她顫聲說:“我媽媽,癌症晚期。”他的心在那一瞬間顫抖,想起六年前黎璃靠著自己的肩膀說過的話——我不想再看到死亡,再也不要了。

  這個看上去堅強的女孩,事實上非常脆弱。他掛了電話,把清點盤貨的事情扔給店員,招了一部計程車馬上趕往黃埔公園。

  忘了從何時起,她喜歡到黃埔公園看風景。坐在防汛堤上看江水拍岸,看江鷗競翔,黎璃的心情會慢慢陰轉晴。

  後來她告訴他,這個習慣從十四歲生日那天開始。那一天,有個男孩在外灘替她過生日,要她做一個勇敢的女生。

  她沒有勇氣了,會來這裡尋找當日的感動。

  黎璃拍拍身邊的空位,示意他坐上來。“不嫌熱的話,把你的肩膀借我靠一下。”

  上海的六月非常炎熱,雖已是日暮黃昏,但餘熱不減。裴尚軒笑著罵她傻瓜,說這麼多年的朋友做下來,就幫這麼點忙是他不好意思才對。

  她的頭靠上他的肩,閉上眼睛不發一言。像是長途跋涉,走了很長很長的路,到了終點卻發現走錯了方向。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回頭走一遍,所能做得不過是站在原地淒涼四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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