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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沉默,安慰只是止痛片暫緩痛苦,卻不能拔除疼痛的根源。親人離世本就是人生最痛的體驗之一,唯有時間才能慢慢洗去厚重的悲哀色彩。

  “裴尚軒,你一定要長命百歲,比我活得長。”黎璃低聲重申請求。

  裴尚軒眺望對面的東方明珠、金茂大廈、國際會展中心,上海日新月異,他們的友誼經歷了歲月的考驗,歷久彌新。

  “好。”這是他第二次答應她。

  二零零五年,裴尚軒找到了為什麼她一定要求自己比她活得更久的答案。因為愛著,所以不能眼睜睜看著那人死去。

  黎璃在醫院陪護了兩個多星期,起初黎美晴還能勉強坐起,在旁人攙扶下走動幾步。但她的病情急劇惡化,到了不得不依靠呼吸器維持生命的地步。裴尚軒來過幾次,幫忙照顧黎美晴。

  黎美晴認得他,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很細,斷斷續續不連貫,大部分內容要靠聽者揣摩。裴尚軒問她是不是想說感謝,果然黎美晴眨了眨眼。

  還有一句話他沒聽到,那是晚上黎璃替換柳之賢守夜時母親說給她聽得悄悄話。

  黎美晴說:“有他照顧你,我放心了。”

  六月三十日,醫生開出了病危通知單。黎璃躲進洗手間失聲痛哭,她給裴尚軒發了一條短消息。他回覆說立刻趕過來陪她。

  黎美晴已處於彌留狀態,黎國強帶著妻兒過來見姐姐最後一面。他們為了爭房子吵過架,有一段日子甚至彼此不來往,但人之將死,昔日的恩恩怨怨都不重要了。

  黎璃不需要再掩飾紅腫的雙眼,到了這般田地,病人自己最清醒不過。她握住黎美晴的手,向母親俯下頭,語帶哽咽:“媽,下輩子我們還要做母女。你答應我,媽。”下輩子,一定要做一對親密無間的母女。

  黎美晴無法說話,吃力地點點頭。她睜大雙眼,盯著柳之賢看。

  “小璃,能不能讓我和你媽媽單獨待一會兒?”柳之賢讀懂了妻子眼底的意思,向她提出請求。

  黎璃走出病房,輕輕帶上了門。靠牆站立的英俊男子抬起頭看著她,漂亮的臉一片茫然之色,仿佛痛恨多年的敵人突然消失不見,頓時找不到方向了。

  他的父親隱瞞了事實,他被仇恨蒙蔽了很多年。黎璃想了想,決定不說穿真相,既然柳之賢決定瞞著柳千仁,那一定有他的理由。

  “柳千仁,請你原諒她。”黎璃吁了口氣,緩緩說道:“她欠你的,我已經還給你了。”

  他的身子明顯一震,在她的注視下推開門入內。黎璃斜靠著牆,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天知道她是用了多大勇氣才對他說出了這句話。

  柳千仁很快從病房走出來,他徑直走到黎璃面前停下。她仰起頭,準備聽他冷嘲熱諷的話語了。此刻她沒力氣反擊,無論他說什麼都無關緊要。

  他舉起手,雙手按住她的肩膀,讓她產生錯覺的憐惜眼神專注地凝視自己。“我愛你,黎璃。”

  柳千仁將她擁入懷抱,抱得很緊。黎璃動了動身子掙扎,他不肯放手。她累了,心力交瘁,對這個自己討厭的男人無力抗拒。

  裴尚軒沒有來,他說的“很快”直到黎美晴過世被推入太平間,他始終沒有出現。

  黎璃以為他慡約,她不知道的是他來過醫院,在柳千仁擁抱她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他們緊緊相擁的鏡頭,決然轉身。

  裴尚軒大步走在太陽底下,很猛的日頭,曬得人渾身冒汗。他筆直往前走,與陌路人擦肩而過。

  他說不出煩躁情緒從何而來,只是親眼目睹黎璃被另一個男人摟在懷裡,心頭像是被人挖開一個大洞,冷颼颼的風從洞裡穿了過去。

  他知道黎璃是個好女孩,看到這麼多年她的身旁沒有其他男人,他竟然天真地以為她屬於自己一人所有。

  黎璃會找到能給她幸福的男人,總有一天會離他而去。在他失去這個最好的朋友之前,他要尋找替代她的人。

  他在很久以後意識到,有些人在你的生命里獨一無二,不可替代。

  黎璃是裴尚軒一生最重要的女人,裴尚軒是黎璃一生最愛的男人。他們早已認定彼此,卻陰差陽錯放開了手。

  二零零三年,裴尚軒打電話給黎璃,告訴她自己要結婚了。黎璃正在寫公司產品線的英文介紹,茫然若失下按錯了鍵,文檔未保存,她一個上午的工作完全白費。

  “Shit。”掛斷電話,黎璃低聲咒罵。

  她找到了新工作,柳千仁介紹黎璃到自己公司的市場部參加面試。她本不願領他的情,在醫院的那句“我愛你”她裝作忘記了這回事,而他也不再提起。

  黎璃和柳千仁都住在外面,不同之處在於她是租房,而他買了一套三房二廳的複式住宅。她的生活沒他過得好,無端覺著自己落了下風。

  黎美晴過世後,孤單一人的柳之賢常常叫他們回家吃飯,她和柳千仁不可避免經常相見。有一次他似乎無意說起公司市場部有職位空缺,柳之賢便鼓勵黎璃去面試。

  裴尚軒把錢還給她之後,靠著這筆積蓄她還能維持一陣子生活,黎璃本能地想拒絕,但柳之賢接下去的話讓她收回就在嘴邊的話。

  “小璃,我答應美晴替她照顧你。”說起亡妻,這個斯文溫和的男人猛然哽咽,好一會兒才繼續說:“經濟不景氣,你找到工作,你媽也能放心了。”

  她垂下頭默默喝湯,輕聲“嗯”了一句當作答應。

  黎璃和柳千仁成為了同事。雖然不是同一個部門,但作為華東區銷售總監,黎璃為公司產品線撰寫的Profile、CaseStudy、WhitePaper都要給他過目。就在裴尚軒給她電話的這天,她在中午之前必須把一個新的解決方案的Profile交給柳千仁。

  漂亮男子出現在市場部辦公區域之前,與黎璃同一個Team的女孩接到柳千仁助理的通風報信,紛紛拿出化妝鏡整理儀容,唯獨黎璃呆呆坐著,直到那張俊美的臉在眼前倏然放大。

  她嚇了一跳,向後仰靠避開柳千仁的接近。他直起身,雙手環胸毫不客氣地諷刺:“Lilian,公司付你薪水不是為了讓你發呆的。”接著問,“我要的Profile呢?”

  “還沒寫完,我……”

  “我不要藉口。”柳千仁厲聲打斷她的辯解,眼神犀利,“下午一點,這是Deadline。”說完,他目不斜視大步離去。

  待他離開,被他方才凌厲氣勢嚇住的女孩們心有餘悸拍拍心口,拖著轉椅聚到黎璃身邊,問她Lawrence為什麼今天火氣這麼大。

  “我哪裡知道?這個男人吃了火藥,神經病。”敢如此鄙夷不屑公司上下未婚女性愛慕的黃金單身漢,只有她一人。

  黎璃狠狠敲擊鍵盤,像是把滿腔鬱悶都發泄在無辜的鍵盤上。她沒吃午飯,在一點鐘把列印好的文件扔到柳千仁的辦公桌上。

  他從皮椅里優雅起身,深邃的眼眸緊盯著黎璃。許久未曾有過得眩暈涌了上來,就像多年前那個凌晨,她手足無措額頭冒虛汗。“有什麼地方需要修改你發郵件給我,我出去吃飯了。”

  剛想走,手腕被他扣住。柳千仁將她拽入懷中,環住她的腰。“那個男人要結婚了,你還不肯死心?”雲淡風輕的一句話,黎璃卻變了臉色。

  “電話竄線,我剛好聽到。”不待她提問,他先給出了答案。

  黎璃用力掙脫開他,退到安全地帶。“您剛才的行為,夠得上辦公室性騷擾了。”她面無表情,眼神冷漠,“死不死心,這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

  柳千仁不以為然冷笑,她分辨不了他究竟是在取笑她還是自嘲。

  “你是個傻瓜。”他總結道,非常無奈的口吻。

  黎璃的確很傻。四月份裴尚軒在北京談生意,她每天提心弔膽害怕他傳染上非典。等到他完好無損回到她面前,笑著摸摸她的頭髮說“我答應了要比你活得更長”,她對他的愛如同當日刀片割破的手掌,銘心刻骨。

  那道傷口裂開過,黎璃不得不去醫院fèng針,留下糾結的傷痕。這是她愛他的證明,永不磨滅。

  十月三日,裴尚軒在威斯汀大酒店擺喜酒。黎璃和新郎新娘站在一起合照,她看著他神采飛揚的臉,笑著說“恭喜”,送上紅包。

  大學畢業這幾年,黎璃參加了好幾場喜筵。李君、曹雪梅當初都信誓旦旦抱定獨身主義,卻紛紛踏進婚姻圍城,被她大大取笑了一番。

  她仍待字閨中,每天從家到公司再到家,兩點一線的生活。黎璃的終身大事被柳之賢提上了議事日程,到處托親朋好友留意有無合適的未婚男性。

  黎璃陸陸續續相過好幾次親,總是找不到感覺。她和曹雪梅在另一個大學室友的結婚宴席上碰面,言談間說起自己的困擾。

  “約會就是吃飯、看電影,很公式化,同一句話能說三次,一點意思都沒有。”黎璃無奈地兩手一攤,示意嫁不出去確實不是自己要求過高。“如果這個人,能讓我在見不到的時候想念他,我想就是他了。”

  曹雪梅樂呵呵咧嘴一笑,一針見血說道:“那是因為已經有這樣一個人了,所以你沒空想念別人。

  ”

  人人都看得出她喜歡裴尚軒,而只有當事人認定她是好朋友,並且強迫她一同相信。她也是傻瓜,心甘情願陪著他一起說“友誼地久天長”。

  裴尚軒終於結婚了,新娘不是她。就像一部美國電影《我最好朋友的婚禮》,他不愛你,所以你只能祝福他和她。

  結婚進行曲響起,黎璃轉動手中的拉炮。“乓”一聲響,五顏六色的彩屑沖了出來,漫天飛舞。

  穿白色禮服的英俊男子經過黎璃身邊,他看了看她,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幾天前他們在酒吧聊天,她問他:“你有沒有想過我喜歡你?”

  裴尚軒回答:“你始終是個理性的人。”

  在裴尚軒心裡,黎璃比他所有交往過的女人都重要。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做到用一輩子的時間去愛一個人,而朋友卻能做一生一世。

  他固執地認為他們之間只是單純的友情,不會改變。

  他從她身邊走過,恍如隔開前世今生。

  她對自己承諾:這一次是真的告別。

  二零零四年歐洲杯,德國隊未能獲得小組出線權。酒吧外天色已亮,裴尚軒抱著黎璃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這個問題,問錯了時間。裴尚軒結婚了,她和柳之賢介紹給自己相親的男人正在交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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