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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胡亥坐在牛車上,見路兩旁百畝美竹翠色慾滴,夾雜千樹柑橘嫩葉初吐,一種屬於春天的蓬勃生機自心底油然而生。他伸開雙臂,仰望著雲霞如火的天空,手中的木鐸鈴鈴作響,不知名的鳥雀婉轉和鳴,伴著碌碌的牛車聲,是獨屬於春郊的樂音。

  為他挽牛車的,是尉阿撩和趙高。

  趙高原本就是從中車府令升上來的,雖然當時的日常工作不需要他去趕車,但是作為基本技能還是掌握了的——所以也算是干回老本行了。

  四隊最精悍的郎官,化作販夫走卒,散落在田塍巷陌,每個人的目光都追著胡亥的牛車。

  胡亥等人出咸陽,往東北走,進入關中平原,過了一望無際的良田千畝,才是為大秦立萬世之功的鄭國渠。

  走到半途,胡亥口渴,見路邊田地里有農人閒坐,既為尋水,也為走訪民情,下牛車,抱著小二郎走過去。

  老農人獨自坐在一株大桑樹下,一身樸素的短打扮,正給耕田用的老牛洗刷身子,腳邊堆著鐵犁、斗笠、半碗麥飯、半瓢水。

  老牛安靜地站在泥濘中,半睜著一雙溫順的眸子。

  夕陽灑在老農人飽經風霜的安詳面龐上,打亮了古銅色的肌膚,有種叫人想要靜默流淚的力量。

  這片田地剛放水灌溉過,風把泥土的腥氣、水的濕氣、植物的清香裹在一起,送到胡亥鼻端,讓他嗅聞真實生活的味道。

  胡亥彎腰道:“老伯,藉口水喝。”

  老農人聽得胡亥一口雅言,驚訝地回頭。

  只見年輕俊美的男子,肌膚雪白,與下地勞作者黝黑的模樣截然不同。

  他穿著長過膝蓋的寬大袍服,配著花紋精美的腰帶,與田間農人不同。

  他束髮帶冠,腳蹬舄鞋,一副貴人裝扮。

  老農人笑開來,露出豁口的牙齒,“吶,吶,令長……”在他的認知中,令長便是一切高官貴人的統稱,“您要水麼?”

  他捧起那半瓢水,羞慚於瓢底沾著的泥土,用粗糙的掌心摩挲著擦乾淨,試探著遞給胡亥。

  胡亥毫不在意,接過來痛快喝了兩口,遞還回去,笑道:“甘甜!”也在桑樹下,席地而坐。

  老農人瞪大了眼睛,“啊,啊,令長……”

  胡亥咧嘴笑道:“我不是什麼令長,我是採風郎。”

  “啊,啊,什麼郎?”在老農人看來,既然稱為“郎”,一定也是貴人。

  胡亥笑道:“採風郎,我是來記故事的人。”他衝著趙高招手。

  趙高忙捧著竹簡墨筆上去,一眼瞅見陛下喝過的水——死了死了,陛下萬一生病了怎麼辦?

  胡亥攤開竹簡,先記了個日子,笑問道:“老伯怎麼稱呼?”

  老農人還處在震驚中,露著豁口的牙齒,道:“啊,啊,小的叫張伯。”

  看來是姓張,排行老大了。

  “張伯,”胡亥笑道:“我叫趙十八。”

  一旁的趙高劇烈咳嗽起來。

  “啊,啊……”老農人茫然無措,看向突然咳嗽的趙高,見他還站著,不自在地搓著手也要站起來。

  “都坐,都坐。”胡亥一聲令下,趙高立馬也坐了。

  趙高內心發抖:……伴駕微服,太挑戰承受能力了。

  “張伯,此地有什麼故事嗎?”

  張伯迷茫而又不安,“啊,啊,故事?沒有故事……”

  “比如狐妖山神之類的故事,也沒有嗎?”胡亥本意是想跟老農人拉近距離。

  誰知道張伯更緊張了,道:“啊,沒有,沒有。”

  胡亥及時更換路線,目光落在腳邊雜物上,笑問道:“今日吃的麥飯?”

  “啊,是,吃的麥飯……”

  “幾天能吃一頓麥飯啊?”

  這個時代不比後世,黔首們一天只吃兩頓飯,而且多數情況下吃不上乾的蒸飯,多半都是熬粥,這會兒叫羹飯。

  像老農人這樣紮實的麥飯,能吃上一頓,就算是美餐了。

  說到熟悉的日常生活,張伯慢慢放鬆下來,伸出兩根手指,道:“兩天能吃一頓。”他在碗上面比劃著名,“能吃一頓滿尖兒的……”說著,滄桑的臉上露出了滿足質樸的笑容。

  胡亥笑問道:“怎麼還剩了半碗?吃不下了?”

  張伯也笑起來,道:“啊,慢慢吃,慢慢吃。”

  畢竟,每一粒麥飯都是那麼珍貴。

  “今年年景挺好的?”胡亥笑著,又道:“你接著干你的事兒,你看那牛等著呢——我就是跟你聊聊天。”

  張伯重新拾起毛刷來,順著老牛的黃皮輕輕刷著,笑道:“吶,吶,年景好啊。自從二十年前,鄭國太公修了渠,我們鄉里的田再沒旱過。”

  胡亥來了興趣,笑道:“張伯你還知道鄭國太公的事兒呢?”

  張伯露著豁口的牙,道:“啊,知道,知道——小的年輕那會兒,去修過渠。”

  “你去修過鄭國渠?”

  “吶,吶,現在是這麼叫了。”

  胡亥身子前傾,笑道:“當初徵調徭役修鄭國渠,你們鄉的人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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