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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尉遲棠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時,原本正倚窗眺望遠處的絳雪心跳停了一下,拉回漫遊的視線,她緩緩轉身面對來人。

  「尉遲公子。」淡若清風,不拒亦不迎。

  一旁的燕兒正朝桌子上兜張著紙筆硯墨,整畢,便斂眉一旁立著。

  只見尉遲棠對著宣紙沉吟,琢磨了半晌,折袖,懸腕,將筆輕輕托起。

  一屋子悄然無聲。

  約莫半個時辰後--

  「燕兒。」她抬眼覷見正在一旁打盹的燕兒。

  尉遲棠亦同時停筆。

  「小姐?」聞得一聲輕喚,她抬起頭,眼帶惺忪。

  見她一臉要睡未睡的憨態,絳雪唇角揚起一個近似笑意的弧度。「這兒繪格怕要消磨上個把時辰怕也未定,不好教妳一直守著,妳就下去吧。」

  啊,被小姐逮著她打瞌睡的模樣了。

  「燕兒不累。」聞言,她刻意挺直腰杆。

  燕兒心想,男女授受不親,不好好在小姐身邊看著,難保這什麼江南第一家的公子轉身變成一隻色狼對小姐不利,那可怎生是好?

  「不打緊的。」

  「可……」她欲爭辯。

  「去吧。」淡若清風,卻不容爭辯。

  「……是。」她退下,離去前猶投給尉遲棠一個警告的眼神。

  尉遲棠則是回以一個介於好笑和寬容的表情。

  絳雪不知道他兩眼傳遞間賣的是什麼樣的葫蘆,只知道謹慎如燕兒,必定在門外不遠處小心翼翼的守著。

  尉遲棠自來到耦園後第一回開口,筆下猶未停。「這小丫頭一副護主心切的模樣,可見主僕兩人平日必是感情深厚。」

  她凝望著眼前這個高大斯文,有著既熟悉又陌生溫熙笑容的男子,心底拚命壓抑著就要衝口而出的問題,反而只是順著話題淡淡的說:「我們倆又哪裡是主僕?同樣是人家的籠中鳥。僅有的,也是惺惺相惜的情誼罷了。」

  「既是籠中鳥,何不展翅高飛?」他盯牢著她。

  「一入侯門深似海,縱然有心,怕是插翅也難飛。」

  「世間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話歇,筆一停,他取出腰際一把色如青蔥的橫笛。

  一見玉笛,絳雪突然低低一喘。

  「碧色春分……」這橫笛和她的古琴正是當年一對的信物。

  尉遲棠逕自說道:「今日與姑娘相見如故,就讓在下獻醜,為姑娘奏一曲吧。」

  笛聲悠揚響起,她恍惚了。

  這曲調兒……她分明識得的。

  那是在每個孤寂難忍的夢境裡,清洌纏綿,宛若夜風拂過花壇,總襲以郁香,襲以次次春回的悵惘的回聲。

  這曲兒,是母親家鄉的小調,是她孩童時伴隨入夢的搖籃曲,是只在夢中一再迴旋的調子,十年未曾聽見的曲調,如今乍聽那旋律翩然,竟爾山鳴谷應,直逼她心。

  長期以來心中鬱積的孤獨與哀愁,而今全因一首小曲而潰堤了……她眸中含霧,霧中依稀見著一雙小童兒圍在美婦人身邊嬉鬧的情景。

  一曲既罷,笛子離唇。尉遲棠緩緩抬起頭,兩人相視無言。

  久久--

  「十兒。」尉遲棠喚了一聲,低沉輕吟的。

  十兒?這一個低低的輕喚,擊碎了心底的屏障,霎時,淚潸然落下。

  這是作夢嗎?

  她一步一步小心的趨近他,直到一步距離的跟前,看清了他眼底的情感,那熟悉的表情。

  「真的是你,棠表哥……」她飛快投入他懷中,兩人緊緊相擁。「我以為……以為此生再聽不見人喚我一聲十兒……」情緒激動的低語著。

  「十兒,十兒……我終於找著了妳。」緊擁著絳雪,尉遲棠的神色亦是歡喜、激動的。

  ※※※

  好容易稍稍平復了乍見親人的激動,她開始娓娓道來--

  「當年闖賊攻陷京城,皇宮內苑人人自危,多虧魯公公一路領著我逃離追兵,公公卻也因此傷重不治,若不是遇見師父,我一條小命恐也不保。」

  「妳可知這多年來我始終不放棄尋找朱家血脈的機會,尤其是妳的芳蹤。這些年來尋尋覓覓,始終落得冷冷清清。」

  北京城舊苑古木長閉,江南塢花落無聲,黃沙大漠空山寂寂,東南海凝月冥冥。他擁緊摯愛的人兒,長長嘆了一聲,「蒼天有眼,多年的辛苦終於有了回報,終於找著妳了!」

  「我總以為,自己在這世上是孤單一人了……」她淚如雨下,依偎在尉遲棠的懷裡獲得至親般的慰藉。「除了復仇,我什麼也不想,除了孤獨,我什麼感覺也沒有,因為有了感覺就會好痛苦啊……」

  「不會了,我絕對不會再讓妳孤單無依,我要帶妳回江南,再也不會拋下妳。」

  現實宛如一盆冷水朝她兜頭澆下。她掙扎著抽身,遠離尉遲棠。

  「不容易的,我如今被玉磬軟禁失去了武功,這碩親王府重重關卡,門禁森嚴,高手如雲,插翅也難飛。」

  「我們終究會想出法子。」他的微笑充滿保證,令人不自覺的產生信任。「這一次重聚,我絕不要再失去妳。」

  兩手輕輕相扣,她再度流淚。

  這多年的坎坷啊,只因著他輕輕一句承諾,在暮色中化為甜蜜的熱淚。

  第五章

  尉遲棠的出現,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心,激起一波波的漣漪,牽連了許多人的喜與怒。

  一向幽寂的耦園近來總是傳出輕快笑語,那笑聲引得外頭的人經過總不免要流連再三……

  耦園的主人絳雪,她原本冷淡的眸子開始發熱、發光,彷佛若有所思、若有企盼。

  她不再是冷冷遙遙、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

  對這一切玉磬自是看在眼裡,不過他十分沉得住氣。至少在表面上。

  或許是種自信,他任由著白天尉遲棠與絳雪相處,而不打擾,但也可能他是貪戀絳雪的改變,不忍也不願剝奪讓她開心的事……

  一夜,玉磬正穿過樨廊往議事廳的路途中,聽見耦園樓中傳來的琴聲,忽然腳步一停,跟在後頭的博爾齊和豪格險險撞上。

  他的嘴角噙笑,眼中有著驚喜。

  自小雪那夜相見後,再也未曾見她拾琴。他靜靜地站在階下細細聆聽,表情渾然忘我。

  曲子雅致平和,忽徐忽疾,或高或低,但反來覆去都是重複的曲調,卻可感受彈琴者寧遠纏綿之心。

  玉磬忽然眉心一擰,眼中溫度頓降至冰點。

  莫名的,他突然勃然大怒,不自覺地十指凝氣,掌下綠枝頓時化為枯朽,一碰即碎。

  「爺?」見玉磬臉上駭人的表情,博爾齊失聲叫道。

  他恍若未聞地拂袖而去。

  「爺為何狂怒至斯?」疾步跟上主子的博爾齊覷了空檔悄悄地問豪格。

  「我早說這位絳雪姑娘害人不淺哪!」腳下努力追上。

  「不懂。」博爾齊猛搖頭。

  「因為姑娘的這一曲。」豪格亦提步跟上,心裡直嘆氣。

  「嗄?我覺得她彈得很好聽啊。」

  牛牽到哪裡都還是一隻大笨牛。「笨蛋,你可聽出她奏的曲子?」

  「這倒考倒我了。」他搔搔頭。

  「她彈的是一首古樂,名為淇奧。」

  「又如何?」

  豪格暗暗翻了白眼,依舊捺著性子解釋道:「這曲是說:『既見君子,胡云不喜。』讚美一個男子像切磋過的象牙那般雅致,也像琢磨過的玉那般溫潤。」

  她正藉由琴音聲暗暗傳達思慕之情,試想,誰會無緣無故的暗暗以此讚美一個男子?定是月下思君哪。

  「絳雪姑娘所想的……不是咱們家主子?」

  「不錯。」如果是的話,爺剛才怎會露出那副吃人的表情?

  「那會是誰?」

  「你問我我問誰去!」

  依主子臉上勃然的情形看來,只怕那人身分一旦揭曉,也就是命喪黃泉之日。

  一想到這裡,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

  這一天,在尉遲棠慣例為絳雪作畫的時間,玉磬打破沉默,毫無預警地直闖耦園。

  玉磬如一陣旋風長驅直入打破了寧靜。

  屋內一干人反應不一。

  絳雪表情波瀾不興,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坐姿,動也未曾一動。對他的闖入視若無睹。

  尉遲棠停下筆,行禮作揖。

  只有端坐一旁的燕兒立即起身朝他恭敬地一福。「王爺。」

  「免。繼續,別因為我而打斷你作畫。」

  尉遲棠拾筆繼續作畫,玉磬徐徐踅身立於尉遲棠後,安靜端詳他的畫,當目光一遇上畫中的人兒,他先是不可置信似地兩眼大睜。接著目光朝絳雪處疾掃而來。

  最後幾筆工將細微處補上後,一幅畫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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