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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不及畫漬全乾,玉磬已將畫紙取起,一邊歡喜一邊讚嘆。

  「神!」他嘖嘖稱道:「傳神!筆到神出,尉遲公子的筆下功夫果真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多謝王爺褒獎,尉遲棠愧不敢當。」

  「尉遲公子不必過謙。」似有意若無意的,玉磬臉沉了下來。「燕兒,吩咐帳房準備一千兩銀子給尉遲公子做為潤格之資。」

  「是。」燕兒銜命而去。

  「王爺?」尉遲棠抬首以眼神相詢。

  「本王改變心意,這一幅畫本王要了。」

  不僅是尉遲棠微微怔愣,就連絳雪也是一呆。

  一會兒,尉遲棠臉上隨即回復成一貫溫煦的笑容。

  「王爺對拙作如此偏愛當然是在下的榮幸,不過此乃玩興之作,比起王爺府宅上所蒐集的其他珍貴名畫自是難登大雅、不足同論。不如這樣吧,在下答應王爺必為王爺再繪一幅丹青……」

  「不必!」玉磬斷然否決。「這幅就已足夠。」

  「但在下未過門的妻子……」

  「若是尉遲夫人有疑問,隨時歡迎她至北京碩親王府探望咱們絳雪。」他漫不經心的口氣有著不容置喙的堅決。

  這時燕兒領了銀票回來,正在一旁恭敬候著。

  尉遲棠徹底明白玉磬索畫的決心,心底飛快琢磨一番。他緩緩一笑,「蒙王爺不棄拙作,這幅畫自當送給王爺,若王爺還瞧得起我尉遲棠,這千兩潤格就請收回吧。」

  玉磬偏頭打量尉遲棠,眼底多了幾分思量。

  這尉遲棠不愧是江南第一商行出身,行事大器、手腕高超。這回贈畫,表面上雖少了一筆千兩銀子,里子卻教碩親王府欠了一筆人情。

  當下便說道:「既然尉遲公子的好意,在下卻之不恭囉。」遂將畫交給了燕兒囑咐謹慎收藏。

  一會兒,玉磬似不經意的問道:「尉遲公子逗留京兆恐也有一段時日了吧?對一個迫不及待完婚的男人,這一趟滯留在北京城的日子也未免稍稍久了些,若不擇日打道回府,怕尉遲府里老少都要擔心了。」

  「回王爺,在下這回離家確實有好一陣子,所幸要事皆已辦妥,正要修書,近日內即起程返回江南。」

  「喔?若是兄台決定歸期,一定要告知本王,讓本王為尉遲公子餞別。」

  「不敢。有勞王爺。」

  「哪的話,我白拿了兄台的好處,若連區區一席酒宴也沒未免太說不過去。」

  「尉遲棠先謝過王爺。」

  「兄台不必多禮。」話鋒一轉,玉磬又說道:「既然畫作已完畢,想來尉遲兄台與絳雪可無相見之日。絳雪,不對尉遲公子話別嗎?」他虛假的詢問道,視線在兩人之間兜轉著。

  誰都聽得出他下逐客令。

  絳雪把臉一別。

  「真是沒禮貌。」他假意苛責,又轉身對尉遲棠說道:「咱們絳雪一向就是彆扭脾氣,還望尉遲兄海涵。」

  「絳雪小姐乃是性情中人,毋需刻意的道別。我相信若是有緣,天涯亦咫尺。」

  天涯亦咫尺……玉磬淡淡的笑了。

  他倒睜眼瞧瞧尉遲棠你所謂的緣分,究竟是天涯亦咫尺抑或是咫尺也天涯!

  ※※※

  夜涼如水,明月如鉤。

  絳雪獨自漫步於樨廊。

  樨廊是整座碩親王府中,她最鍾愛的一處。

  白日是流水抱曲河,一橋宛垂虹,下映春波綠,倒影逼遊人的景象。到了夜晚亦別有一番風情。正所謂「風過有聲留竹韻,月夜無處不花香。」

  靜靜的聆聽風吹竹林聲,正欲往林中更深處慣常逗留的小亭台行去,突然身子一僵,接著臉色猛一沉,她轉頭就要走。

  「留步。」小亭上方傳來熟悉的聲音。

  是玉磬。

  她微微轉過身子,仰頭。視線穿過陰影,定在台上欄杆內半明半滅的身影上。

  「上來。」命令的意味濃厚。

  絳雪只是定定的看著黑影,一動也未動。

  「啊,我都忘了妳一身功夫全無。」

  她聞言冷笑。「王爺真是健忘。我一身內力盡失明明出自你的傑作,又何必假惺惺學作貓哭耗子。」一個踅步只想遠離這個男人。

  一個眨眼間,一道輕捷鴻影飛落至她跟前,阻擋了她的去路。

  「何故要走?」低醇嗓音聽不出半分情緒,眼神卻是熾熱的。

  「何故要留?」清冷對上灼灼。

  「留下,同我飲一盅。」

  「我不嗜杯中物。」

  「掃興。」

  「既是掃興,那麼我這就立刻消失在你眼前。」她倨傲的回答,越過他,準備離去。

  但他動作更快,在兩人短短交錯時,他飛快抄起她皓腕。接著不由分說,鐵臂環上她纖腰,腳跟一提,兩人雙雙飛落至小樓亭頂。

  一個站定,她立刻甩開玉磬的手,不慣他太過靠近帶著侵略的氣息。

  「妳不喝也罷,那便坐著陪我吧。」

  「王爺一向強人所難慣了,還是不明白拒絕二字的意義。」她一向冷淡的眸子蓄積著淡淡的怒意。

  「嘖嘖,脾氣這樣地壞,該不會是因為尉遲棠的離開?」他擇一小石椅坐下,執起桌上酒壺倒了一杯酒,自顧自將飲了起來。

  她緘默地看著玉磬飲酒,冷冷地,帶著執拗。

  「坐。」他下巴往旁邊一抬,示意她坐下。

  她沒有動靜。

  「坐下吧,怕我吃了妳?」他伸手托腮,眼睛帶笑。

  猶豫了一下,她緩緩坐下,與玉磬面對面。

  她的順從似乎取悅了他,玉磬舉杯恰恰遮住唇角揚起的弧度。

  他獨自啜飲。一會兒--

  「妳喜歡他?」他冷不防冒出一句。

  絳雪的表情不明所以。

  「我是指尉遲棠,妳喜歡他?」

  打從看到了她的肖像後,這個問題就一直積壓在玉磬心底,連玉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對這件事介懷的程度,直到問題脫口而出的瞬間,他自己也才恍然大悟。

  絳雪不會知道畫中她的眼神透露了多少的秘密。

  似乎被他唐突問題給嚇了一跳,絳雪先是蹙眉,然後徐徐開口答道:「是。」

  只一個字,卻足以挑起玉磬殺人的欲望。

  「有膽子。」他卻只是用一種不類心底情緒輕描淡寫的口吻。「為什麼?妳喜歡他的哪一點?」

  「為什麼不?他溫文俊雅、謙恭有禮,自信不自傲,性格定寧、不恃外物,且意志力堅強……」

  「夠了。」玉磬的眼神轉冷。

  宛若雪上加霜,她又補了一句,「我還可以說上更多他的優點。」

  玉磬表情是一貫的淡漠,但她卻可以感覺到他四周似乎燃起了一種熾焰。

  「我勸妳還是別再多話,妳每多說一句好話,只會更早送他入黃泉。」他一字一字輕聲說道。

  心突地一個糾結。「你……想殺他?」

  他笑,垂眼遮住所有的情緒。「殺?這個念頭確實誘人……」

  「他與你有仇?」

  「無仇。」

  「那是有冤囉?」

  「無冤。」

  「那你為何想要殺尉遲棠?」

  「怎麼?妳不許我殺他?他對妳真這麼重要?」玉磬彷若不經心地問道。

  靜默了一會兒,絳雪方低低說道:「我無法忍受任何一個人是因我而死的這個想法。」

  「那就別太喜歡他,離得他遠遠的,他必可永保安康。」

  她螓首一抬,翦翦水瞳中是冷淡,是不解。

  他知道她不明了。

  這個冰霜女子啊,若是解語應傾城,任是無情也動人。

  玉磬只手撐起下巴,一雙眼在她身上兜索著。「絳雪啊絳雪,妳有顆冷冰冰卻又心事重重的小靈魂,而外表又老掛著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但這裡,」他的手朝她心口一指。「這裡可會因我融化?我相信在那覆雪經霜的心底深處必定有一顆種子,我可會等到萌芽開花,為我綻放的一天?」

  他想看,看她動心的表情,看她動情的姿態,那姿態,必定是絕美、動人心弦的。

  「為什麼?」她始終不明白他為何對自己恁地有興趣。

  對一個身懷敵意,又行刺過他的敵人,他早該一刀殺了自己,為何卻總是用一種莫測高深的表情盯著自己,又說著一些她不明了的話語?

  「為什麼你要這麼在意我的心事,我不明白這一切又干你什麼事?」

  流星燦目里隱隱奔竄小小一撮火苗。

  「妳可曾有一絲絲如同喜歡尉遲棠般的喜歡我?」

  絳雪聞言,表情似呆住……她張口,卻結舌了。

  「妳不曾想過?」一點也不意外。

  「我怎麼可能喜歡一個仇敵?」她搖搖頭。

  「在妳心目中我的意義就只是這樣?一個仇敵?」他挑起一道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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