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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遠看著她沒說話,終於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但南橋並沒有,她松不了這口氣,也明白靳遠不會理解她的心情。

  只可惜第二天,當沈茜看見她額頭上的疤時,整個人都驚呆了。

  “這裡怎麼回事?”她急切地拉住南橋,“怎麼會受傷了?誰幹的?”

  “不小心磕在牆上了。”

  “你胡說!”沈茜比南橋本人還要急,都快跳起來了,“你從來都小心翼翼的,走個路都慢吞吞的,就怕摔跤。怎麼可能不小心磕在牆上?”

  後來知道了發生的事,她氣勢洶洶地拉著南橋去找靳遠。

  南橋拼命阻攔,卻抵不過沈茜這個怪力少女。

  當時靳遠正和人一起搭簡易舞台,沈茜大老遠就開始大喊大叫,他疑惑地轉過頭去。

  夕陽下,一頭板寸的姑娘拖著後面那個不情不願的人氣勢洶洶地殺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叫:“姓靳的,你給老子滾出來!”

  大春開玩笑說:“阿靳,你馬子殺過來了?”

  “什麼馬子,前面那個分明是漢子。”胖子哈哈大笑,“那頭板寸比我的還短。”

  靳遠跳下了台子,迎了上去,並沒有理會沈茜,率先問了南橋一句:“傷好點了嗎?”

  南橋沒來得及答話,就被沈茜粗魯地打斷。

  “好點了嗎?你以為這是普普通通的小傷口?你以為結個疤就好了,你就什麼都不欠她了?”

  她臉紅脖子粗地擼袖子,“你知不知道她的疤好不了,只會越來越糟?你這個臭流氓,自己愛打架就自己去打,連累別人算什麼?”

  南橋終於一把拽住了沈茜的手臂,“不是這樣的,你冷靜一點。他沒有要求我做什麼,是我自己要上去幫忙的。傷口不關他的事,都是我自找的——”

  “有你什麼事了?一邊兒老老實實呆著去!”沈茜惡狠狠地瞪她一眼,然後轉過身去看著靳遠,“南橋是疤痕體質,傷口結疤以後永遠好不了。為了你,她這算是毀容了,你自己說要怎麼辦?”

  要怎麼辦?

  靳遠下意識地側過頭去看一旁的南橋。

  她似乎因為疤痕體質的事情被說出來了有些難堪,尷尬地低著頭,手也緊緊地拽著書包帶子。

  盛大的黃昏下,他看著她慢慢紅起來的臉,再看看她光潔的額頭上忽然多出來的疤,心裡驀然一軟。

  也許就是那天起,他對她莫名其妙多出了一種奇怪的責任感。

  就好像她為他在額頭上多出一塊疤來,他卻在心上也長出了同樣一塊疤。

  那塊傷疤的名字,叫南橋。

  ☆、第10章

  “你知道嗎,你走以後,靳遠都快瘋了。”

  黑暗裡,南橋一動不動地躺在沈茜身側,一聲不吭。

  她定定地凝視著天花板,好像很久很久也沒有想起這個人。

  可是更多的記憶像是忽然被打開了閥門,從狹窄的深處轟然湧出。

  十三歲的時候遇見他,從此上學放學,但凡回頭,總能看見他遠遠地跟在後面。

  十五歲的時候,他站在舞台上彈著吉他,低頭凝視著人群里的她,唱著:“若有朝一日身披霞光,最渴望是有她在身旁。”

  十六歲的時候,他的阿婆去世,他直挺挺地跪在靈堂里,誰來了也不說話。直到她出現,一聲“靳遠”,他像是忽然醒來的石像,從混沌一片的悲傷里大夢初醒,靠在她肩上如同無助的小獸一般低聲啜泣。

  十七歲的時候,他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狀況下自顧自地唱著歌、玩著搖滾,每每被人說是無所事事,對不起死去的阿婆,他只是輕描淡寫地回過頭來,微笑著問她:“這歌怎麼樣?”只要她說好,他就再也不在乎他人的輕視與指責。

  可是在十七歲的尾巴上,她把他丟了。

  吳鎮是她的夢魘,在那裡,她失去了母親,失去了父親。在那裡,她是一無所有的南橋。

  她不想這樣的,她渴望一些明亮溫暖的東西,渴望那些不再暗淡的未來。

  所以連同靳遠一起,她把過去拋在了吳鎮。

  “你為什麼不說話?”沈茜轉過頭來看著她,“你把他忘了嗎?”

  黑暗裡,一隻黑乎乎的小糰子躍上了床,細細地喵了一聲,嚇了沈茜一大跳。

  南橋把它按住,抱進懷裡,輕聲喚它:“小北,別叫。”

  沈茜驀地不說話了,眼神複雜地看著她,最後才鬆口氣。

  她沒有忘記靳遠,因為她和靳遠曾經在學校大門口撿到一隻貓,靳遠說:“你是南,它就叫北吧。”

  那隻貓後來被人帶走了,成了家貓。而今她養了一隻貓,名字仍然是小北。

  “南橋,你喜歡靳遠嗎?”沈茜歪著頭問她。

  南橋正在撫摸小北的手倏地一頓,半晌才聽見沈茜笑著說:“我開玩笑的,睡吧,已經很晚了。”

  ***

  隔日,南橋和沈茜起床的時候,易嘉言已經和父親一起坐在餐桌旁看報紙了。

  看見兩個女生總算起床了,易嘉言笑著看過去:“太陽都曬屁股了,終於捨得起來了。”

  南橋臉一紅,正欲分辨,卻聽沈茜大大咧咧地說:“天涼好個秋,不睡搞個球。”

  “……”

  易重陽正在喝牛奶,聞言手一抖,險些沒咳出來。

  易嘉言一邊笑一邊去幫他抹灑在桌上的牛奶。

  南橋紅著臉幫沈茜解釋:“她沒有惡意的,就是說話比較大大咧咧的,不太顧及什麼……”

  “沒關係。”易嘉言笑了,視線轉向了沈茜,雖未說什麼,眼神里明顯是帶著笑意的。

  他沒有認為沈茜粗俗——南橋鬆了口氣。

  早飯以後,易嘉言看天氣正好,提議帶兩人一起去打網球。

  沈茜撇撇嘴:“那是有錢人家玩的東西,我從來沒碰過——”

  南橋伸手朝她腰上一捅,慌慌張張地說:“我想去!”

  沈茜轉過頭來看著她,“我怎麼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對網球感興趣了?你運動細胞基本先天性死絕,你……”

  南橋的表情太迫切了,幾乎是央求似的望著她,眼巴巴地盼著她不要繼續說下去。

  沈茜一愣,沒有再吭聲。

  易嘉言開車帶她們去網球場時,沈茜小聲問南橋:“你怎麼了?這麼想打網球?”

  南橋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幾秒鐘以後才找到好的理由:“我們大三的時候有網球課,我已經報了名,提前練一練比較好。”

  沈茜不疑有他,怎麼會知道南橋不過是為了多和易嘉言待上片刻呢?

  只可惜南橋的運動細胞果然如沈茜所說一般——死絕了。

  拿著球拍上上下下跑了不過幾趟,她就氣喘吁吁地頓在原地,上氣不接下氣,明明易嘉言發球已經很溫柔了,她卻還是跟不上他的速度,總是接不到球。

  沈茜看不下去,一把搶過她的球拍:“算了算了,你還是一邊兒去吧,我看都看會了,你還打不會。”

  換了沈茜上場,局面立馬就變了。

  沈茜從小到大都很擅長體育運動,跑步跳遠樣樣行,如今換了網球,也不過是換湯不換藥。幾乎是易嘉言隨口指導幾句,她就能有模有樣地接上球了,易嘉言再幫她調整一下姿勢,她就頗有幾分專業網球運動員的樣子了。

  南橋坐在一旁的陽傘下,捧著手裡的礦泉水,忽然就不吭聲了。

  球場上,沈茜的表現太出色,易嘉言讚不絕口。

  她有時候不知道該怎麼打,就請教易嘉言。易嘉言站在她身側,幫她調整姿勢,間或親自示範。

  沈茜有模有樣地學著,得到誇獎時,露出一口白牙哈哈大笑,側過頭來叫她:“南橋,你看,我是不是很牛逼?”

  易嘉言也笑著看過來。

  即使面上僵硬,南橋也仍然扯開嘴角笑了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她明明從小到大都知道沈茜擅長體育,明明早就習慣了這些,可是到了今日,當她看見自己只能笨拙地被趕下球場,而沈茜卻能敏捷迅速地學會網球,被易嘉言誇獎時,忽然覺得憋得慌。

  她以前從來沒有嫉妒過沈茜的。

  她在嫉妒沈茜?!

  這個念頭像是火星子一般點燃了她,南橋開始焦灼不安。

  午飯還是在必勝客。

  沈茜嘀咕著:“必勝客又貴又不健康。”

  易嘉言從後視鏡里瞧了南橋一眼,笑著說:“但是南橋喜歡。”

  “你喜歡這些東西?”沈茜懷疑地盯著南橋。

  “喜歡。”她說了假話。

  世上有很多東西會莫名其妙地得到你的青睞,比如因為美味而讓你迷戀的食物,又或者是即使並不好吃,卻因為其特殊意義讓你執著地一定要吃的食物。

  必勝客對於南橋來說就是後者。

  那是易嘉言第一次帶她去吃的東西,她喜歡的並不是披薩的味道,或者那些垃圾食品。她只是單純享受坐在明亮的燈光下,吹著空調里的暖風,低頭咬一口披薩,抬頭便能看見朝她微笑的易嘉言。

  沈茜大概不常來吃,用刀叉的姿勢很笨拙,間或賭氣地埋怨兩句:“明明都是中國人,用什麼刀叉啊!”

  易嘉言笑而不語,替她切好一塊,送入盤裡。

  沈茜臉紅了,一邊說謝謝,一邊惡狠狠地叉起披薩往嘴裡送,然後點評說:“沒我阿婆的餡餅好吃!”

  “那你別吃了,都留給南橋。”易嘉言開玩笑。

  “想得美。好不容易有土豪請客,我不吃到扶牆來、扶牆去,怎麼對得起自己的肚子?”沈茜把一堆吃的往面前攏。

  南橋坐在一旁,一聲不吭地咬著嘴裡的食物,從前會讓她覺得有幸福感的味道忽然變質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應該獨自坐在易嘉言的對面,聽他詢問她的學業或是近況,他會拿紙巾幫她擦掉嘴角那點“不小心”留下的醬汁,會把飲料推到她手邊,笑著說:“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可是現在,他看著沈茜,笑著說:“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南橋一下子就懵了。

  他怎麼可以對別人也這樣?

  他明明只是她的嘉言哥哥。

  易嘉言注意到南橋忽然停下來了,側頭問她:“怎麼不吃了?”

  “……”她拿著那剩下的半塊披薩,忽然間說不出話來。

  她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

  他是她的哥哥,沈茜是她的好友,他對沈茜好,也是出於對她好。她怎麼可以忽然計較起來?難道她希望易嘉言不給沈茜面子,把自己的面子也給拋在腦後?

  心裡亂糟糟的,她卻只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把半塊披薩往嘴裡硬塞。

  那晚,易嘉言先是驅車把沈茜送回了A大,然後載著南橋一起回家。

  南橋一路都沉默著,他把車停在路邊,側過頭去看她,輕聲叫道:“南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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