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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橋幾乎連心跳都要停止了。

  下一刻,他忽然側身,讓出了身後的人。

  一頭扎眼的板寸,凌厲出眾的五官,還有那雙充滿怒氣和感情的眼睛。

  南橋的眼神驀然一動,整個人都震在了原地。

  “沈,沈茜?”

  大門口,那個像女漢子似的姑娘鞋都不換地沖了進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嚷嚷著:“南橋你這個沒良心的傻逼丫頭!你他媽一聲不吭把我扔了,看我不打死你!”

  一室寂靜,媽媽和易叔叔震驚地看著這個莫名其妙的女生,大門口的易嘉言幾乎忍俊不禁。

  而沈茜氣勢洶洶地一路殺到南橋面前,正準備朝她腦門兒上重重地砸幾下時,卻猛然間看見了她泛紅的眼眶。

  那雙眼睛裡有熱淚蘊出。

  沈茜又忽然間頓住了腳,高高舉起的手也落不下去了。

  南橋又哭又笑地撲進她懷裡,帶著哭音嚷嚷著:“沈茜!沈茜!你終於來了……沈茜!”

  一聲一聲,叫得人心顫。

  沈茜莫名其妙地吸了吸鼻子,朝她背上重重一拍:“你他媽叫魂呢?我又沒死,你這麼哭得肝腸寸斷地叫什麼叫啊?”

  南橋又笑出了聲,儘管眼淚鼻涕都掛在臉上。

  易嘉言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進來,從餐桌上抽了張紙巾遞給她,笑而不語。

  她尷尬地接了過來,胡亂擦擦眼淚,抬頭再看沈茜時,眼睛又紅了。

  這一晚,沈茜留了下來,和她睡在一張床上,說著那些她走以後的事。

  學校擴建了,校長換了,第一名考上了清華,那個在本班談了六個朋友的女生最後一個也沒跟,嫁回老家去了……

  太多太多。

  不過半年時間,好像很多事情都變了。

  南橋一直小心翼翼地聽著,直到沈茜終於停了下來,呼吸沉重地說:“南橋,你真狠心,一聲不吭就把我扔了。”

  南橋側過頭去看著她,黑暗裡,沈茜的眼睛格外亮,像是黑夜裡的星子。

  她閉上眼睛,把臉貼在她的肩膀上,小聲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你知道嗎,跟你一起待了那麼多年,我以為我們永遠也不會分開的。阿婆去世的時候,我哭得昏天暗地,卻想著如果你在我身邊,那該多好……”

  “阿婆——”南橋渾身一僵,“阿婆她……”

  “她去世了。”

  “……”

  滄海桑田,也不過就是彈指一瞬。

  在南橋連說點什麼也做不到時,卻聽沈茜側過頭來沉聲說:“你為什麼不問問靳遠怎麼樣了?”

  南橋渾身冰涼地躺在那裡,所有塵封的回憶都朝她湧來,像個溺水的人一樣,她說不出話來,驚慌失措。

  黑暗裡傳來沈茜的聲音:“你走以後,靳遠都快瘋了。”

  ☆、第09章

  南橋從小就是聽話的好孩子,因為父親的緣故,她白日裡都在三姨家吃飯。三姨有些愛計較,她也就規規矩矩吃飯,飯後主動洗碗抹桌子。

  久而久之,性子也有些逆來順受。

  她乖乖地念書,乖乖地跟在沈茜身後,乖乖地做著老師要求的事情,連女孩子難以避免的臭美也敬而遠之。

  因為她沒有閒錢可以臭美。

  所以這樣的南橋,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和靳遠有任何交集。

  其實一直以來她都是知道靳遠的。

  兩人一個住在吳鎮的南邊,一個住在北邊。她是老師眼裡的好孩子,他是眾人心目中的不良典範。

  聽說靳遠的父母從他生下來起,就外出打工了,他只有一個阿婆。

  後來阿婆在他初二的時候中風癱瘓,失去了自理能力,人也不清醒了。

  那一年,靳遠輟學了,開始和胖子、大春一起玩所謂的搖滾,成為了後來吳鎮上人人提起都是那句“離他遠點”的不良少年。

  南橋和他正式認識的時候,正是初二那年。

  那個夏天,她還扎著馬尾,把光潔的額頭露在外面。

  學校組織學生在吳鎮的各個社區探望孤寡老人,南橋和沈茜剛好被分到靳遠家裡。

  那是個很簡陋很破敗的兩室一廳,老人家躺在床上,窗簾緊閉,屋子裡陰暗cháo濕,有股異味。

  南橋和沈茜面面相覷,嘗試著和老人說話,但老人目光渾濁地看著她們,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後來沈茜就開始幫忙收拾屋子,南橋小心翼翼地坐在床邊,替老人捏捏手,按摩腿腳。

  直到靳遠回來。

  他看見家裡多了兩個人,一個正在動電視機上的全家福,一個正在阿婆身邊不知道做什麼。

  “拿來!”他一個箭步走上前去,奪走了沈茜手裡的相框,渾身戾氣地收入懷裡。

  “哎,你這人……”沈茜莫名其妙,“幹什麼這麼凶啊?”

  緊接著,靳遠走到南橋身旁,一把把她拉開,像是護食的獸類一樣擋在阿婆面前,帶著敵意居高臨下地盯著她。

  “讓開。”他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因為他猛地一拉,南橋一個趔趄,險些被旁邊的凳子絆倒。

  沈茜怒氣沖沖地沖了上來,一把將南橋拉到自己身後護著,怒道:“你這人也太不識好歹了,咱們好心好意替你探望老人,又是打掃你這髒兮兮的破屋子,又是幫你臭烘烘的阿婆揉肩捏腳。也不圖你說句謝謝,你他媽好歹有點做人的基本道德,不要恩將仇報吧?”

  髒兮兮,臭烘烘……這些詞語是在不經意間說出來的,但沈茜並不知道對於一個敏感孤單的少年來說,它們可以是致命的匕首。

  靳遠的臉色比前一刻還要難看。

  他就這麼直挺挺地站在那裡,冷冷地說:“不需要你多事,你們走。”

  沈茜擼袖子想干架,卻被南橋拉住了。

  “走吧,我們走。”她拽著沈茜的衣袖往外拉,“不要爭了,沒有意思。”

  沈茜一邊被她拉著往外走,一邊爭辯:“不是,這人也太可恨了,不教訓教訓——”

  “你打不過他。”

  “哎哎!你看不起我?”

  “……他比你高了一個頭還有多。”

  “打架又不是光看個頭!”

  ……

  那就是他們第一次正面衝突。

  再見到靳遠已是幾周後的事了,南橋和沈茜放學以後共同走了一段路,然後分別。

  回家的路上有一條小巷子,南橋走在昏暗的路燈下,忽然聽見前面有不小的動靜。

  八九個人圍著一個人,帶著髒話罵罵咧咧的,個個擼著袖子……要打架的徵兆。

  她聽見有人笑著說:“還挺硬氣嘛,這種情況還不道歉,想死啊?”

  “信不信我們把你打得今後再也唱不出歌來?哎,還是把你那手給挑了吧,彈不出吉他的人還搞什麼音樂啊?”

  鬨笑聲不絕於耳。

  一片嘈雜中,人群中的少年直挺挺地站在那裡,好半天才漠然地說了一句:“要打就打,盡說些屁話浪費時間。”

  那群人被激怒了,立馬開始動手。

  南橋本來是轉身想跑的,這樣的場景不是她有膽量直面的,不惹事才是第一準則。

  可她跑了沒幾步,又頓住了腳。

  她認出來了,那個直挺挺的身姿,那個冷冰冰的聲音……是他。

  她莫名其妙想起鄰居閒談時說起的那些事,父母不要他了,他四處廝混打工,想要攢錢給阿婆治病……

  其實恨不起來。

  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忽然大聲叫起來:“警察來了!快跑啊,警察來了!”

  那群人呼啦啦一下像是受驚的鳥,轉身四散開來。

  南橋也拼命往巷子外面跑,卻被一個追上來的人抓住馬尾往旁邊的牆上聳去。

  那人罵道:“是你他媽報的警?”

  南橋答不出話來,因為牆上有凹凸不平的磚塊,她的額頭重重地撞了上去,有一股溫熱的液體沿著輪廓慢慢地淌了下來。

  劇痛難當,但她怕的卻不是痛。

  伸手驚慌失措地一摸,她看見了暗紅色的血液,心亂如麻。

  會留疤。

  會長成難看的印記。

  去不掉了。

  那人跑了。

  南橋蹲在原地都快哭了。

  直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有人慢慢地走到了她旁邊。

  “你,沒事吧?”他的聲音有些遲疑。

  南橋轉過頭來,紅著眼睛看他,不說話。

  他的樣子比她狼狽了不知多少倍,頭髮亂七八糟的,臉上青了一塊,下巴也有點腫。

  看見南橋流血了,他有點無措地蹲下來,想找點什麼替她止血。

  實在沒帶紙巾在身上,他有點尷尬,想學電視裡演的那樣撕下一塊衣角替她包一包,結果……可能是衣服質量太好了,撕了好幾下,紋絲不動。

  結果更尷尬。

  南橋破涕為笑,擺擺手,從書包里拿出紅領巾,往額頭上輕輕地碰。

  嘶——她倒吸一口涼氣。

  結果抬頭再看靳遠,他的表情比她還扭曲。

  實在是很想笑。

  靳遠問她:“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

  南橋想到會長疤這件事心裡就難受,搖搖頭,把紅領巾收了起來。

  “這下才真是鮮血染紅的了。”她自嘲地說。

  “起來吧,別坐地上。”靳遠把手伸給她。

  南橋抬頭看,那雙修長的手長了很多繭,厚厚的,也許是做了太多家務,也許是彈吉他所致。明明是很好看的一雙手,卻充滿了與他年紀不符的歲月感。

  她握住了那隻手,穩穩地站起身來。

  靳遠一聲不吭地送她回家。

  她間或問一兩句:“他們幹什麼找你麻煩?”

  “搞音樂,爭場子。”

  “這么小年紀不讀書,你覺得搞音樂有前途嗎?”

  “那你覺得,讀書有前途?”

  “有。”

  “對我來說沒有。”

  ……

  那一天,雖然若無其事地和他說著話,但南橋其實很煎熬。

  她小的時候曾經狠狠摔過一跤,大腿上摔破了,留了疤,後來長成了難看的肉痕。

  她心知肚明額頭上的這道傷口最後會變成什麼。

  可是靳遠總是憂心忡忡地側過頭來看著她的傷口,一臉愧疚,卻又說不出口道歉的話。

  她忽然又閉口不言,不願再提起這事。

  他把她送到家門口,最後才低聲說了一句:“今天,謝謝你了。”

  南橋笑了:“舉手之勞。”

  轉身欲走,卻又被他叫住:“那個,還有那天的事……”

  她疑惑地轉過身來,卻見少年紅了臉,盯著地上的石子,慢慢地說:“那天的事,是我不對。”

  她停頓了片刻,這才明白他在為那天她和沈茜被他無禮轟出去的事而道歉。

  “沒事,每個人都有不想被別人看到的一面。”她指了指額頭,“這兒破了,之後結疤會很醜,我也不想被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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