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除此外,朱允炆倒是未再多說一句話了。

  陸長亭沉默了一瞬,因為他當真沒想到朱允炆會與他說這些話。

  “應當只是些小毛病。誰敢說自己能永遠不生病呢?這些很快就會過去的。”這時候說什麼似乎都不大合時宜,陸長亭也只能先出言安撫朱允炆了。

  朱允炆很快將這個話題揭了過去,仿佛剛才一時暴露出來的脆弱只是旁人的錯覺。

  之後兩人都未再提起這個話茬。

  陸長亭是為了避險。

  這種問題通常都是碰不得的。何況他不是洪武帝身邊的太監,光靠那天那個傳話太監的表現,和今天朱允炆的表現,就得出洪武帝病重的推斷未免太過可笑。陸長亭暫且忽略了這件事,專心地與朱允炆說起了朝政上的事,偶也閒聊上幾句中都的事。可謂是將玩伴與合格東宮黨的角色扮演到了極致。

  ……

  轉眼又過了幾日,陸長亭都快將這樁事遺忘了。偏偏就是在這一日的朝堂之上,洪武帝突然臉色煞白,體力不支地倒了下去,身邊的宮人嚇得軟了腿,一干大臣也嚇得全部跪了地。

  陸長亭心一擰。

  洪武帝的身體當真是不如從前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以洪武帝的性子,又怎麼會將自己虛弱的一面在這麼多大臣面前暴露出來呢?

  不過就算是這樣,大臣們倒也安分極了。洪武帝的威嚴並不因為他的意外摔倒而衰減。胡藍案的腥風血雨還在眼前,他們幾乎還仍舊能夠聞到空氣中的淡淡血腥氣,所以,誰還敢作妖呢?

  洪武帝積威甚重。

  他這一病便歇了兩日,不過看上去絲毫沒有影響,朝政一切如常。

  就在兩日後,再來到朝上,陸長亭突然被點到了名字。

  洪武帝揮了揮手,示意他身邊的太監出聲。而洪武帝自己卻是微微閉上了眼,眼角不經意流露出了兩分疲憊。

  那太監開了口,卻是在宣旨。

  陸長亭又一次升了職。

  而這次比起之前的職位,已然有了天壤之別。

  兵部正三品左侍郎,俗稱少司馬。

  陸長亭心一緊,幾乎是頂上了無數人灼灼投來的目光。不過,這些人目光中倒是並未有嫉妒之色。畢竟早從陸長亭進入六科開始,這些人心中多少就有了數。之後陸長亭隨軍北伐,勝利歸來。他們便知道陸長亭將要再度升官了。這升官是極難的。但扛不住陸長亭身上的功績多。且不說別的,單單一樁在剿滅白蓮教中起到極大的作用,就足夠難以令人望其項背了。

  若非在明初,其實陸長亭升官也不會這樣容易。

  畢竟明初時候,洪武帝曾發《諭中原檄》,言“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洪武帝一共發動了八次北伐軍事行動。其中軍功是可撈的。並且撈到手之後待遇是相當豐厚的。而後白蓮教、明教作亂,在這兩者之上,能撈到功勞的待遇也是豐厚的。畢竟沒有哪只雄獅會喜歡自己的榻邊還有他人安睡。洪武帝的重視,自然也就導致這其中的功勞變得大了。

  若是換作以後的太平盛世,那便要實打實的政績來換升官了。那沒個幾年功夫,別想升職。而要想走到正三品的位置上,不熬個白鬍子白頭髮,那都不可能。

  陸長亭感嘆之餘,也坦然受了。

  他近來往東宮走得頻繁,恐怕洪武帝更樂得提拔他了。正巧又在洪武帝病了的當口,洪武帝肯定再度著急了,想要給朱允炆留下足夠的可用的且新鮮的年輕血液。這樣的人手和老輔臣是不一樣的。

  洪武帝這才睜開眼,誇了陸長亭幾句。

  眾人聽在耳中,無一人有異議。

  洪武帝將眾人神色收入眼底,頓時滿意了。

  待到散朝後,洪武帝便將陸長亭叫了過去。

  “太子雖已走,但朕還是要問你,這皇城中,究竟何處風水有異?”洪武帝冷聲問。

  陸長亭抬起頭看了一眼洪武帝,發現洪武帝這幾日竟是瞧著又衰老了不少。陸長亭這時候突然想起了一個存在於歷史上的傳聞。據說,明初剛剛建國的時候,洪武帝下令興建皇城,並擴建應天府城。

  後劉伯溫等人勘定將位置勘定在了鐘山的“龍頭”之前,他們認定這裡乃是陽宅吉穴,會興大明國運。於是洪武帝便拍板定下了這個位置。但這一帶是燕雀湖的湖身所在,地勢低洼,如何能建起皇城?洪武帝便調集了數十萬民工來填湖。因填湖需要無數土石,後來才有了“遷三山填燕雀”的傳說。不僅如此,後還盛傳,洪武帝將住在湖畔的一個名叫田德滿的老漢,活生生地投入湖中墊底,作為“填得滿”的“吉兆”。

  當然,這在後世被許多人視為胡編亂造的傳說。

  陸長亭也拿不準這是真是假。

  但皇城地勢低洼是真的,宮殿地基也跟隨著有所下沉。

  這也的確會破壞風水……

  可這跟白蓮教有什麼關係呢?白蓮教做手腳做不到這上面來。

  “長亭。”洪武帝見他久久不答,略微不快地喚了一聲。

  “陛下。”陸長亭拜了拜,“皇城中的風水的確有些不好的地方,但是……恐怕與白蓮教無關係。皇宮的地勢,南高而北低,今午朝門以南一帶較高,以北較低。原本的風水格局被破壞,生生成了另一種格局。”

  “那如今的是什麼格局?”洪武帝厲聲問。

  陸長亭並不畏懼他的威嚴。洪武帝剛升了他的官,不可能在此事上來發作於他。所以陸長亭拜了拜,極為冷靜地道:“妨子孫。”

  洪武帝臉色立刻就黑了,他厲聲喝道:“陸長亭,你可知曉自己在說什麼?”

  陸長亭抿緊了唇。

  “那為何從前你半點也沒發現?”

  “這個變化並非人力所為,而是自然的變化,很難讓人留心到。”陸長亭也很無奈,他一直以來的目光也都放在白蓮教之上了。根本沒想到其它方面。吳觀玄之前與他說皇宮風水有異的時候,陸長亭都覺得不大可能,因為白蓮教不可能在整個皇城之上做手腳……

  洪武帝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初聽見這個回答,按捺不住心底的悲痛和憤怒罷了。

  “此風水,可改嗎?”

  “……不可。”整個地基上的問題,整個皇城的問題。哪裡是尋常風水物能撼之的?

  “你下去吧。”洪武帝氣勢一收,單手倚在了桌案上,模樣瞧著竟是更佝僂了兩分。

  陸長亭隱約間掃見了洪武帝的眼眶微紅,然後忙低下頭,迅速退了出去。

  之後,洪武帝便總將陸長亭叫到跟前去,只是他少再提及風水上的事,反而是問起陸長亭在兵部的諸多事宜。洪武帝當然不是為了了解兵部發生的事,陸長亭隱隱中覺得,這其實是洪武帝的提點……陸長亭便也就虛心受了。連帶的,他見朱允炆的活動也就挪到一塊兒了。

  這樣一番折騰下來,陸長亭累得清瘦了不少。

  而也就是在這樣的過程中,陸長亭不僅見識到了洪武帝的種種手段,還來不及對洪武帝升起敬佩之情,陸長亭便又親眼見證了洪武帝漸漸衰老病弱的過程。

  最寵愛的英年早逝,孫子還尚且稚嫩,要想將孫子教成兒子那樣的程度,還得付出更多的精力……可洪武帝的精力實在不夠分了。家國大事,培育孫兒……生生將他拖垮了。

  洪武帝又一次病倒在了朝堂之上,雖然已經是第二次了,但眾人還是免不了驚慌起來。待到散朝之後,陸長亭身邊同僚,莫不是滿面的憂心忡忡。

  而這份憂心,在之後接連幾天都見不到洪武帝蹤影時被擴大了。

  陸長亭也有些拿不準。

  洪武帝駕崩的日期竟然被提前了這麼多嗎?陸長亭強行壓制住心底的焦躁,照常往東宮去。陸長亭進門的時候,朱允炆呆呆地坐在裡面,不知道在想什麼。

  “侍郎。”朱允炆抬頭看他,才吐出兩個字來,眼眶便已經紅了。

  陸長亭只能將目光放得更溫和些:“皇太孫莫要心急……”

  朱允炆搖了搖頭,緊緊閉住了唇。

  陸長亭知道這樣的時候,什麼樣的安慰都只會是不痛不癢的。之前或許還好,而這一次……應當是真的糟了。

  陸長亭在東宮留了沒一會兒,就被太監請走了。那太監是領他去見洪武帝的。

  陸長亭心中重重一跳,他的手心都不自覺地伸出了汗來。

  在這樣的時候,洪武帝竟然要見他!洪武帝會是要說什麼?

  陸長亭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太監低聲道:“陸侍郎,到了。”

  陸長亭走到了殿中,也見到了洪武帝。

  這個六十多歲的老人,擁著一身錦衣華服,臉頰上帶著一抹紅,氣色相比較從前,似乎還有了好轉。但是陸長亭的目光落到了其他的地方。洪武帝的發又乾枯又灰白,眼角的皺紋拖得更長了。與氣色完全相反的是,他的五官容貌顯得更加衰老了。

  “你們都下去。”

  宮人們忙退了出去。

  洪武帝此刻看著陸長亭的目光顯得慈和了許多,他低聲問:“是否唯有遷都才能一改風水?”

  洪武帝問的可是個棘手並且嚴重的大問題啊!遷都這樣的大事,尋常人誰敢答?不過陸長亭也清楚,什麼哄騙的話都不必說,這時候照直說便是。於是陸長亭點了下頭。

  洪武帝長嘆了一聲,老態更顯。陸長亭甚至覺得他身上帶出了濃濃的悲痛味道。

  “長亭,你能觀風水寶地,那你會觀人嗎?”

  陸長亭的心往下沉了沉。難道洪武帝是要自己去觀他的壽數?這個可不行……凡是牽扯到壽數上的事,尤其是對於帝王來說,這都是輕易不可說的。這種時候是萬萬不能直言的!一旦直言,就可能丟命。

  不過洪武帝問出這樣的話來,說明他自己心底也有些拿不準了……

  陸長亭皺緊了眉,拜倒道:“恕臣無能,實在不擅觀人之術。”

  洪武帝輕嘆一聲,道:“這也並非你無能……送陸侍郎回去吧。”

  “是。”門外的宮人低低地應了一聲,忙進門來送陸長亭往外走。

  陸長亭抬頭看了一眼天。

  這時候明明正當炎熱的時節,但天空中卻飄來了一片陰雲,讓陸長亭感覺到了絲絲的涼意。

  他不會觀人。

  但他卻知道,這多半不是什麼好兆頭。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