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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不遠處的道衍, 不由得往朱棣跟前掃了一眼,不過道衍卻是什麼也未說。

  很快,酒宴散去。

  朱棣起身跨進院落, 望著院中在寒風中明滅的燈火,不自覺地脫口而出一聲:“長亭……”聲音響起,卻很快在寒風中消散了。

  身後突然響起枯枝被踩中的噼啪聲,朱棣不由得轉頭看了過去。就見道衍著一身僧衣,單薄地立在院落外。道衍見他看過去, 便抬手朝朱棣的方向拜了拜。

  “燕王。”拜過後,道衍便動了腳步朝朱棣走了過來。

  朱棣似是知曉他要說什麼, 揮了揮手:“你且先回去歇息吧。”

  道衍卻沒動。

  朱棣倒是沒再出聲驅趕他。朱棣在院落中站了好一會兒, 他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樹木之上,像是在沉默地思念陸長亭。大雪很快落了滿身,不一會兒二人便被罩在雪花中了。

  朱棣這才鬆了口,讓道衍進了門。

  屋內點起了火盆, 暖意散開,道衍低聲道:“燕王殿下, 長亭在應天可好?”

  “嗯, 尚可。”朱棣興致並不大高,臉色依舊冷淡。

  “如今太子去了……卻依舊有皇太孫。想必長亭將來依舊會伴在這位皇太孫左右。”

  朱棣面色更見冷淡。沒有任何人喜歡自己的人,常與另一人放在一處被提起。朱標也就罷了, 朱標是長兄,他無從置噱。但換作朱允炆……朱棣的確是瞧不上這個侄兒的。自然心中不快更甚。

  見朱棣依舊不動,道衍方才低低地道了八個字:“臣知天道,何論民心。”

  如果陸長亭在此,一定會發覺到這句註定被載入史冊的話,隨著歷史車輪滾滾,也一塊兒被提前了。

  道衍密勸燕王朱棣舉兵,應當在洪武三十一年。距今還有九年之久。

  ……

  陸長亭新年還當真是在東宮中過的,不過就算如此,他也並未在東宮久留,而是早早就回到了陸宅,照舊陪著三子等人吃了飯,飲了酒,然後才返身回去歇息。

  寒冬時節,哪怕屋中點了火盆,陸長亭也依舊覺得床上的被子冰冷似鐵一般。陸長亭脫下外衫,用下人打來的熱水暖了暖手腳,然後才躺上了被子中。

  陸長亭驟然間想起了最早在中都的時候,中都冬日更為寒冷刺骨,難捱得很。便有朱棣給他做火爐……

  陸長亭不自覺地抱緊了被子,這才覺得之前一直壓抑在心底的思念如狂cháo一般涌了上來。

  難怪有言,“每逢佳節倍思親”。

  陸長亭閉上眼,早知今日兩地分離這樣痛苦……倒還不如留在北平了。

  ————

  新年過去,太子薨逝的陰影漸漸從眾人的頭上散去了。年僅十三歲的皇太孫,卻開始頻頻跟隨洪武帝出入朝堂。

  十三,年紀說大不大,但說小卻也不小了。成親,參政都可為了。只是放在一干大臣的眼中,朱允炆的確是遠遠不夠看的。放在他一干已經手握一方大權的叔叔眼裡,也是不夠看的。

  洪武帝要扶持皇太孫成長起來的意圖已經很是明顯了。

  新年一過,洪武帝就下手乾脆利落地處置了藍玉案,先是爆出藍玉侵占民田,鞭打御史的惡行,而後又命人從藍玉家中搜出謀反罪證。最終,藍玉以謀反罪被殺,並剝皮實糙,傳示各地。不留下一絲隱患給朱允炆。

  不僅如此,洪武帝更再度以胡黨為題,賜死太師韓國公李善長,誅殺其家屬七十餘人,同時遭誅殺的,還有列侯多人,其中便包括了汝寧公主的駙馬陸仲亨。

  腥風血雨登時充斥了整個應天府。

  而這一年,朱樉也奉命開始掃蕩白蓮教餘孽。

  ……

  陸長亭知道,這是洪武帝心急了。

  又怎能不急呢?

  今年洪武帝已經六十二了。這本不算多大的年紀。但洪武帝幼年時吃了不少苦楚,成年後又連年征戰,之後當上皇帝,又廢除了中書省,政務全部一力壓在了他的肩上,洪武十三年方才設置了輔助政務的四輔官,便是日後內閣的雛形。然而為了避免重蹈中書省的覆轍,洪武帝讓四輔官輪流輔政,割斷了國家政務的連續性不說,這些擔當四輔官的老夫子,也並不諳朝政,難以起到實際性的輔助,所以不久便被廢除。後來洪武帝又不斷嘗試了多種舉措,但都未能完美解決。朱標是當得起大才的,他作為太子,在洪武帝身側也多有輔助。可是朱標受風水之妨,身體漸衰,如今更是直接撒手離開了。

  洪武帝便又不得不回到了一力處置政務的時候。

  一個經歷了喪子之痛的老人,再這樣扛下去,又能熬得了幾年呢?

  歷史上洪武帝還有九年才會駕崩,但是太子早早就走了,朱允炆才十三,還需要洪武帝手把手的教導……

  陸長亭其實並不大看好。

  朱允炆如今的狀況比歷史上還要不如。

  洪武帝可能會因為這諸多的原因,連帶著也早早駕崩。

  洪武帝大抵自己也清楚,所以他趁著精力尚在,大刀闊斧地砍去了朱允炆路上的荊棘。

  一切都變了……

  隨著朱標死亡的提前,整個歷史進程都有了極大的改變。

  此時朱允炆身邊的黃子澄等人都還只能算是蝦兵蟹將,他們很難再達到歷史上那樣的位置……

  “郎中在想什麼?”朱允炆的聲音突然在陸長亭耳邊響起。

  陸長亭看向朱允炆,朱允炆手中捏了一本書。陸長亭頓了頓,突然想起來一事:“太子曾給過臣不少藏書與手札……”

  “那郎中留著就是了。”朱允炆笑了笑,道:“留在郎中那處,世間便不止我緬懷父親了。”

  “……”陸長亭頓了頓,才接上話,道:“怎會?大明子民心中都懷著太子……”

  朱允炆笑了笑,眸光黯然,低聲道:“我記得從前郎中救過我的性命。”說著,朱允炆掏出了一串東西來:“此物不知郎中可還記得?”那是一串銅錢。很早之前,陸長亭令人打制過後交予東宮的。

  “自然記得。”陸長亭都有些驚訝,他沒想到此物還留在朱允炆的手中。

  朱允炆笑了笑,道:“那之後郎中遠在北平,我身在東宮。能見到郎中的機會甚少。但縱是如此,我心中也始終覺得對郎中極為親近。只可惜,我願親近郎中。郎中待我卻實在疏離生分……”

  陸長亭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朱允炆想說的其實是這些話。

  陸長亭有過不守規矩的時候,但那是在中都時,幾個皇子都年少,而陸長亭也裝作不知曉他們的身份。但等見到朱標之後,陸長亭都素來是守規矩的,直到朱標待他越發親近,並讓他改口,陸長亭才從善如流地改口稱了朱標為大哥。

  陸長亭從不覺得穿越而來的人有什麼特權。在這樣的時代,要是真搞起平權那一套才要命。所以在朱允炆跟前表現得疏離一些,沒什麼不好。

  此時不等陸長亭開口,朱允炆又再度開口道:“想來應該是我與郎中見得少了吧……不如日後郎中便多往東宮來。終有一日,郎中定能待我親近了。”

  朱允炆的口吻還帶著些許的孩子氣。

  陸長亭也有些無奈。

  難道如今他往東宮來得還不夠頻繁嗎?

  陸長亭目光微微一滯,落在了朱允炆那張尚且稚嫩青澀的臉龐上。朱允炆雖然已經跟隨洪武帝入了朝堂,但本質上還帶點孩子氣。按照上輩子的標準,這個年紀的孩子,還正處在青春期鬧脾氣的時候呢。

  朱允炆應當只是在失了父母以後,便覺得身邊淒清,想要個人與他親近些罷了。而陸長亭湊巧曾與他的父親親近,所以朱允炆才更傾向於從他的身上尋找安心感。

  陸長亭心底不由一軟,也想到了當初第一面見到朱允炆的時候,那時候朱允炆還是個受父母嬌寵的孩子,一轉眼,他卻已經失了父母……

  陸長亭笑了笑:“那我日後多往東宮來陪一陪皇長孫吧。”

  不過陸長亭絲毫沒想過,能藉此打消日後朱允炆削藩的念頭。

  他可以在能力範圍之內來陪伴朱允炆,這是看在朱允炆是朱標之子,又年紀不大的份兒上。朱允炆要做皇帝,要削藩,那是朱允炆的選擇,日後若依舊如歷史那樣走下去……他便按照朱標的囑託,保下朱允炆的命就是了。

  想清楚這一點之後,陸長亭便覺得心上輕鬆多了。

  朱允炆的神色也輕鬆了許多。

  陸長亭掃了一眼殿外,天光漸漸暗了下來。朱允炆便知道,這是陸長亭該要離開了。

  朱允炆立刻站起身道:“我送郎中出去吧。”

  陸長亭點了點頭,也不推拒:“勞煩皇太孫。”

  二人一同走到了殿門口,朱允炆又陪著走了幾步方才離去。陸長亭很快出了東宮。

  有個太監神色晦暗,額上掛滿了汗珠,疾步匆匆從陸長亭身邊走過。

  也不知是出了什麼事……

  陸長亭轉頭掃了一眼,見那太監原來是朝著東宮去的。如今東宮就剩下一個朱允炆,還會是什麼事?陸長亭隱隱明白了什麼。但這個猜測實在太驚人。陸長亭控制住了面上的神色變化,快速出了宮。

  第二日,陸長亭照常去兵部做事。待到散值時,陸長亭都沒有聽見什麼傳言。昨日那太監那樣緊張,定然不是什么小事,但卻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可見這件事是不能輕易傳出來的……那還會是什麼事呢?無疑是洪武帝的身體出了問題。太子才剛走不久,這樣的消息傳出去可不是什麼好事。

  陸長亭沒有將心思表露半分,他照舊往東宮去了。待一進殿門,便見朱允炆的臉色有些不大好看。若換做往日,早在陸長亭踏進殿內的時候,朱允炆就會起身相迎了。但是今日,直到陸長亭都走到了跟前,朱允炆才回過了神。

  “郎中來了。”朱允炆說著話,眉間的愁色卻絲毫沒有退卻。

  果然還是個孩子,還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情緒。

  朱允炆揮退了殿中的宮人,低低地道:“郎中……為什麼人會有生老病死呢?”

  “這是萬物的自然輪迴。沒有舊的去,哪有新的來?”

  要是一直沒有人死去的話,要不了多少年,地球就會因為承載不了這麼多的人而滅亡。

  “郎中說的我都知曉,只是,只是心中難過……”朱允炆說到這裡,突然突兀地轉了話茬,道:“皇爺爺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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