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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標很清楚自己父親的脾氣,所以他話里話外也隱隱透出了兩分為難的意思。
難怪呢,連朱允炆都被牽動住了心……朱標又這般小心地找到他。
那只會是太子妃出事了。
其實這事棘手極了……陸長亭不太希望攪合到其中去。上次之所以和皇家打交道,那是為了朱樉。朱標待他再好,但到底對於他來說只是流於表面的東西,是遠遠比不上朱樉的。何況上次有皇帝親自插手,而這次卻是要偷摸去做……在皇帝的眼皮子低下偷摸做事的,向來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陸長亭很是有些不願意。
但太子雖然慈和,卻也不是他能直接摔面子的。
陸長亭低聲問道:“殿下心中可有猜測?太子已然確定太子妃乃是受風水所影響嗎?”他的口吻聽上去鎮定自若,毫無畏懼退縮之意,頓時大大取悅了朱標。
朱標愈加和顏悅色,只是面上那層陰翳怎麼也揮不去。他道:“我也並不敢肯定,但一個人突然轉了性子……”他臉上清楚地寫著:我也只能往風水上想了。
陸長亭還是多給他提供了幾個思路:“性情大變的可能有許多……誤食了不該食的東西,中了什麼邪祟,甚至是由身邊一些細小變化導致了性情上的改變……都有可能。”
很多人表面上看起來毫無問題,但當心中負面情緒積壓到一定地步之後,就極可能引起性情大變、精神出錯等後果……
就像平日開朗與否和得抑鬱的機率是沒有關係的。
平日表現得再好,但誰也不知道她崩潰那一刻來臨的時候,會是什麼模樣。
朱標對陸長亭的信任度不低,此時聽陸長亭如此一說,不由也生出了一絲茫然來。連“病因”都無從確定,那又該如何治呢?
陸長亭低聲道:“太子妃可有其它異狀?”
朱標搖搖頭:“除卻時而表現出些許冷漠來,其它異狀倒是半點也無。”
陸長亭聞言,就更不敢胡亂下定語了。其實最好便是見一面太子妃,不,見一面都還不夠。還要說上話,讓他有足夠的時間觀察其言行,方才能得出個穩妥的結果。中醫都要望聞問切呢,他一個瞧風水的,也是不能張嘴胡來的。
但這話以陸長亭的身份,是不能說的。一旦說出口來便成了冒犯了。
朱標倒也明白這個道理,於是他笑著輕拍了一下陸長亭的肩頭,道:“剛到應天,你應該也累得很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改日我再派人領你去瞧瞧我那處的藏書。”
陸長亭從善如流地起身告退,然後由太監送著走了出去。
待走出東宮,陸長亭一眼便瞧見了站在不遠處,那長身玉立的年輕男子。
“四哥。”陸長亭想也不想便加快了步子。
第169章
太子妃呂氏, 其父乃是太常寺卿呂本,算不得什麼大人物。太子娶妻也算是低娶了。
許是因為呂氏身上牽連之事, 實在令朱標難以安眠, 朱標竟是令人特特往陸長亭這裡送了份東西。陸長亭拆開來一看,才知是呂氏的家世生平,都詳細記在其上了。
陸長亭一邊感慨朱標對他寄予了深厚的信任, 一邊有些不大痛快,自己手裡怎麼就砸了這麼個燙手山芋呢?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陸長亭閉緊了唇,雖然滿腹牢騷,但他還是低頭認真看起了手頭的資料。
呂氏自幼受了極為良好的教育, 母親和祖母都是極為德容兼備的女人,也正因為如此, 洪武帝才覺得這個太常寺卿的女兒, 是配得上自己的太子的。
不過陸長亭覺得古人對女子的“德容”的標準,實在不好說……
誰知道這些封建思想會如何毒害女子呢?誰知道呂氏是不是在壓抑中成長,最後導致了變。態呢?當然,這些也都只是陸長亭腹誹兩句罷了。
這些資料只能從表層去了解到呂氏應該是個什麼樣的人。
再想起當初那個面對朱樉針鋒相對, 面對他卻禮遇有加的太子妃,陸長亭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怎麼嘆氣了?”朱棣親自將茶點給陸長亭端了過來, 眉間不自覺地帶出了三分冷意。
陸長亭立即收斂起了面上的表情, 轉而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自然是沒誰敢惹我的。”
朱棣跟著淡淡一笑:“你說的也是。”不過人在應天府,朱棣難免有種一切脫離掌控的感覺,自然是要再三問過方才肯放心。
“但是……”陸長亭也沒打算將此事瞞著朱棣, 於是話音一轉,頗為無奈地道:“但也有人是我惹不起的。”
朱棣立即就聽出了陸長亭話中潛藏的意思。
在應天府,不敢招惹陸長亭的人很多,而陸長亭惹不起的卻很少。
朱棣不由想到了朱標將陸長亭主動邀去的事。他眸光閃了閃,在陸長亭身邊坐下,又揮退了一干下人,方才低聲問道:“是……太子?”
陸長亭點了點頭。
朱棣皺眉:“他尋你做什麼?”太子朱標備受寵愛,手底下的人無數,什麼事偏要找到陸長亭的身上?
陸長亭抬手沾了點茶水,在桌案上寫道:太子妃。
一邊寫,水跡一邊消失。
朱棣眉頭皺了起來:“與風水有關?”
陸長亭沒點頭也沒搖頭:“如今只是猜測,別的……還得等我去瞧了才知道。”
朱棣面上卻慢慢漫出了冷意:“此事棘手,你……”話說到這裡,朱棣卻又猛地頓住了。
你不能插手。
但這句話卻卡在了朱棣的喉中,因為他更清楚什麼是陸長亭所不能拒絕的。
那是皇權。
死死壓在他的頭上,連他都無法抵抗。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朱棣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四哥?”發覺到朱棣的聲音戛然而止之後,陸長亭不由得抬頭看向了他。朱棣的面色似乎不大對勁。是……是在為他擔憂?
陸長亭不著痕跡地想要將朱棣的注意力轉到另一個方向去:“ 改日我怕是還要進宮一趟,屆時四哥陪我前去嗎?”
朱棣這才收斂起了面上的神色,低聲道:“去做什麼?他與你說好了?”
陸長亭點了點頭,面上倒是沒有再表現出半點無奈之色來。他不願意自己的情緒影響到朱棣。
朱棣沉默了下來。從陸長亭這段話里,他就聽出來了陸長亭的想法——他已然接下了太子拋出來的這個燙手山芋。
不避不退,方是長亭。
朱棣閉了閉眼,心底再度升起了一股無力感。
在北平的時候,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除掉湯家、高家,拔掉那些蛀蟲以後,北平牢牢把握在他的掌心以後。朱棣以為年少時的那些無力感早已離他越來越遠了。直到這一刻……
一切都成了一吹就散的薄霧。
朱棣沒有開口。
屋子裡一下子就沉寂了下來。
陸長亭動了動唇,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他差不多能猜到朱棣的心思。這時候安慰的話似乎都沒必要說出口了。朱棣從不需要無用的話來遮掩現實,蒙蔽心目。早日意識到被動的地位,也並非什麼壞事。
沉寂被前來的宮女打破了。
“燕王殿下,宮中送了些吃食來。”
陸長亭和朱棣不約而同地擰起了眉。因為常年不在應天府的關係,燕王府中的人與朱棣實在算不得親近,只是因著尊卑關係擺在那裡,方才對朱棣尊敬有加。
但總有些人……畢竟常年不在朱棣的跟前,極少感受到這位燕王的尊貴和威勢,因而外表看似恭謹,而說話時的用語和口吻卻已然暴露了他們的漫不經心。
在皇家做事,能漫不經心嗎?
這宮女實在來得太不湊巧了,她漫不經心的口吻,瞬間便踩中了朱棣心底的怒火,使得那股怒火層層拔高了起來。
陸長亭眉頭皺緊,暗罵了一聲“蠢”。
這宮女難不成當朱棣是好脾氣嗎?別說朱棣從來就不是好脾氣了,縱算是個性情溫和的王爺,誰給她的膽子這般不敬天家?
朱棣抬手按了按陸長亭的肩膀,隨後緩緩站起身來,打開了房門。
朱棣身上煞氣驚人,宮女乍然對上他那張冰冷的面孔,不由得一怔,訥訥叫道:“燕王殿下?”
朱棣冰冷的目光從她身上掃過,宮女不自覺地抖了抖,心底陡然升起了恐懼之情。
朱棣到底還是沒有對這宮女發作。畢竟他滿懷的不快,都是衝著自己來的。是他自己手中掌握的權利甚微,所以他才不能將陸長亭護得嚴嚴實實。他只能看著別人對陸長亭動手……
朱棣閉了閉眼,招來了個小太監,讓他在前頭領了路。
那宮女錯愕地張大了嘴,看著朱棣的身影走遠。好半晌,宮女才渾身一晃,從呆滯中反應過來自己剛才似乎將燕王得罪了。可現在已然是悔之晚矣……
在應天的王府平日裡本就是沒什麼主人的,在這裡的宮女,身上雖然有著從宮裡出來的名頭,但是沒有主人的奴僕,還有什麼前程?宮女往日正是因此而不滿,積年累月之下,口吻之中難免帶上幾分輕忽的味道。
但現在……現在她得罪了燕王,豈不是連最後一點希望也沒了?
宮女仿佛已經預見到了自己的未來,她越想越覺得手腳發軟,最後竟是直直軟倒了下去,滿面冷汗。
這廂朱棣很快接了宮中送來的食物。
因著剿滅白蓮教實在立了大功,縱使是面對這個並不太招人喜歡的兒子,洪武帝也表現出了莫大的歡喜。自然緊接著而來的,便是他通過賞賜來表達對兒子的關心了。朱棣面帶歡喜地提著吃食轉了身。
這種看似熨帖的賞賜方式也只能讓他面上歡喜了,他的心底扎了一根刺,唯有等到這根刺被拔除的時候,他或許才能再恢復那點兒受寵若驚和感恩戴德……
宮裡賞賜下的食物果然不錯。
陸長亭舒舒服服地吃了個飽,然後跟著朱棣在王府中走上幾步,之後沐浴、睡覺……放鬆極了。
一時間那太子妃的事都被他拋到了腦後去。
朱標許是礙於朱棣的緣故,並沒有急著將陸長亭邀到宮中去。
如此拖延了兩日,待朱棣剛從刑部歸來時……朱標的人已經候在燕王府中了。
陸長亭站在燕王府的廳中,正與宮中來的公公說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