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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允炆說得很是模糊,但陸長亭卻隱約明白了什麼。……朱標有事需要用到他?而這件事連朱允炆都有所察覺了。

  陸長亭倒是並不心焦, 他只消坐下來靜靜等著太子朱標歸來,屆時便自然知道究竟是為何事了。

  朱允炆的聲音很快將陸長亭的思緒拉了回來。

  陸長亭聽見他道:“你就留在欽天監吧。”

  陸長亭抬頭看過去,竟見朱允炆對著他露出了期盼的表情。陸長亭不太能理解朱允炆的這種表現。他們之間的地位可以說是天差地別的,無論怎麼想,朱允炆都不該對他露出這樣的神情。

  陸長亭淡淡一笑,低聲道:“我日後還要考科舉,不能留在欽天監。”他的聲音很是好聽,想要撫慰住一個孩子的情緒,自然是手到拈來。

  朱允炆雙眼微亮:“我知道了。”“考了科舉的人都能入朝為官嗎?那時你也能留在應天了。”

  朱允炆知道的還不少,不過還是有點兒孩子氣。

  陸長亭忍不住笑了:“自然不是的。只有考得好的,才能入朝為官。而有的能留在應天做官,有的卻要去外地做官。”

  “外地?很遠嗎?”

  “自然。”

  “就像是中都離應天這樣遠嗎?”

  對於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宮皇太孫來說,朱家的老家中都(鳳陽)大概便是最遙遠的地方了。

  陸長亭點了點頭。

  朱允炆微微皺起了秀氣的眉:“那要如何,你才能留在應天呢?”

  “待科舉時考得更好些吧。”陸長亭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很是寡淡,聽起來就好像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一般。但實際上只是他不習慣對外人說起這些。

  朱允炆點點頭,面上倒是不見失望,反倒認真地道:“那便多請些好的老師,你這樣聰明,定能考得更好些。”

  陸長亭瞧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心頭有些好笑,同時看著朱允炆的目光也變得溫和了許多。他雖不知道朱允炆為何執著於此,但陸長亭還是道了聲:“借殿下吉言。”

  朱允炆似乎難得和人閒話這樣長的時間,他張了張嘴,正要繼續和陸長亭說話,殿外卻有宮女小聲道:“殿下,您該回太子妃那兒了。”

  朱允炆受到的教育應當是很嚴格的,他聞言雖有些失望,但還是立即與陸長亭告別,隨後轉身走到了殿外。他低聲與那宮女說著話,身影漸漸地遠了。

  陸長亭這才重新低頭去拿書。只是這一低頭,他驟然發現自己的袖口有了微微的褶皺,明明之前都還沒有的。陸長亭陡然間想到了一個可能……方才朱允炆攥了他的袖子?再聯繫到方才朱允炆那一本正經仿佛大人的模樣,未來建文帝的形象在陸長亭的心中一下變得鮮活了起來,徹底從歷史書上那段乾癟寡淡的文字中跳脫了出來。

  陸長亭嘴角彎了彎,合上書,捏了塊點心往嘴裡送。

  陸長亭上輩子見過備受寵溺因而無法無天的小孩兒,這輩子也見過饑寒交迫因而膽小畏縮的小孩兒,像朱尚炳和朱允炆這樣的倒是真不多見。難得的,陸長亭還升起了點兒對小孩兒的興趣。

  正想著呢,便又隱約聽見外頭的人喊了聲殿下。

  朱允炆自然不可能去而復返,自然……來的定然是朱標了!

  陸長亭立即起身,主動迎了上去。外頭一個高瘦的人影背著光走過來,身上的赤色袍子格外矚目。殿中的宮人們紛紛福身道:“太子殿下。”

  陸長亭張嘴剛想喊一聲“糙民”,但隨即想起他如今乃是廩生,正兒八經的秀才,再口稱“糙民”就不太對勁了。小生?學生?也都奇怪得緊。陸長亭到了嘴邊的話一拐彎兒,道:“長亭見過太子殿下。”

  此時的朱家還未講究那麼多的規矩。皇帝、皇子們也就和普通百姓一樣,時常自稱“我”,而並非開口閉口便是“朕”“本宮”。

  朱標走上前來,親手扶住了陸長亭的手臂,帶動著他往座椅的方向走去:“你前些日子參加了院試?”

  陸長亭沒想到朱標一上來就是這樣拉家常的套路,登時不由一愣,隨即才反應過來,答道:“是。”

  待走到椅子跟前,朱標才收回了手,指了指跟前的椅子道:“先坐吧。”

  陸長亭也不矯情,順從地坐在了朱標的下首。

  宮女立即上前來撤換了茶水糕點。

  沒有了背光,陸長亭此時也能將朱標的模樣完整收入眼底了。他上次在應天瞧見朱標的時候,正是朱標大病初癒的時候,那時的朱標面上始終帶著幾絲病氣。而這次朱標的面色要好看了許多,但是不知為何,陸長亭總覺得跟前這個儒雅的男人似乎蒙著一層陰翳,倒是比起上次帶著病氣的模樣更讓人心驚。

  朱標註意到了陸長亭那不動聲色打量的目光,於是他也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眸,低聲問道:“長亭可是得了案首?”

  陸長亭並不意外朱標會知道這一點。說不定方才朱棣就已然與他提起過了。陸長亭點了下頭,面上神色很是平淡,頗有點不驕不躁的意思:“正是案首。”

  朱標笑了:“我果然不曾看錯,長亭確實身負才華!只差了施展的天地罷了。”

  從太子口中說出這樣的話來,就是再樸實無華,那也頓時被加上了金光閃閃的特效,一躍成為了天大的榮耀。

  要陸長亭立即表露出感動萬分來……這有點難。陸長亭想了想,還是維持了自己一貫的姿態,微笑道:“不敢辜負太子厚望。”說來朱標也的確是對他寄予了厚望,那流水一般送到他身邊去的書……就差沒送個大儒去了。

  果然,救朱家的人命,還是很值當的。

  朱標頓了頓,突然道:“長亭如此聰穎,想必已經看出不對勁來了。”

  陸長亭被他突如其來拐過彎兒的話題弄得一怔,若非有朱允炆怪異的態度在前,此時陸長亭怕是還一頭霧水。但他也僅僅只是知道朱標或許有求於他而已,再多的也不過是懷疑這和朱標面上蒙著的一層陰翳之色脫不了關係。陸長亭在心底斟酌一番,並沒有立即開口應答。

  反正朱標該說的,終究都會說。

  殿中的人很快就退下了,氣氛陡然變得寂靜而凝滯起來。

  陸長亭開不開口果然都沒什麼影響。

  朱標已經再度開口了:“近來我睡得不大好。”

  能令一個太子睡得不好的事不多,但若是朱標這樣的性格,那可能令他睡不好的事便多了去了。陸長亭沒有急著插嘴問出心底的疑問,而是靜靜等待著朱標繼續往下說。

  “宮內並沒有什麼駭人聽聞的怪事。但是我身邊卻總有那麼兩件小事,開始我並不在意,但漸漸卻令我梗在心中,甚至日夜想起時,便覺得睡意全消。”

  朱標越是強調只是兩件小事,陸長亭便越忍不住覺得這事非比尋常。

  朱標再度頓了一下,像是陷入了回憶之中。“最早一次是在前年,入冬了,允炆走在殿中,來來回回地走……不慎絆倒了,跟前是剛燒上的炭盆。她就在一旁看著……像是嚇傻了。女子柔弱,我只當她是受了驚,還請太醫來瞧了幾日。”

  陸長亭迅速捕捉到了這段話的重點——“她”。

  太子東宮裡能有幾個“她”值得朱標提起?沒了那個次妃柳氏,現在便獨余太子妃了。別的姬妾之流,便不值得入朱標的眼了。

  朱標接著往下道:“去歲時,王美人因宮女失手打碎了杯子,便令太監將那宮女鞭打致死。她就站在一旁看著……我同父皇聽見喧譁聲,走過去才撞破了這一幕。”

  那王美人定然沒什麼好下場,而宮女也死了。所以這段話的重點還是那個“她”。

  “九月……”

  就上個月?陸長亭微微屏住呼吸,繼續聽了下去。

  “我與太子妃賞花於湖邊,太子妃不慎摔倒撞進我的懷中。”朱標臉上飛快地閃過一抹薄紅,而後接著道:“我措手不及,便同她一起跌入了湖中。事後我和她都大病一場。還引得在旁的宮人都遭了秧。”

  儲君性命險些丟了……洪武帝何等震怒,用腳丫子想也知道。

  等等……陸長亭瞬間仿佛被一串電流貫遍了全身,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前面兩段話,朱標語焉不詳,都一律用“她”來代替,但是最後一段話……也不知是朱標說漏了嘴,還是終於忍不住道出了身份來……取代“她”的乃是再清晰無比的三個字——太子妃。

  陸長亭的腦子裡很快便閃過了太子妃的模樣。嫻靜、秀美、端莊、溫柔。唯有在太子倒在病榻之上時,她方才撕去了身上的溫柔,對任何一個對她丈夫有謀害企圖的人都露出了鋒芒。

  而方才朱標的描述中,很明顯地表達出了朱標自己的傾向,他所描述的這幾樁事都是在展現太子妃的冷酷。

  朱標覺得太子妃變得冷酷了。

  這事兒可實在不好評判啊……畢竟事發的時候,陸長亭並未在旁邊見著。

  朱標微微擰眉,面上展露出了些許的焦躁。要從他的臉上看到這樣的情緒可不容易,畢竟朱標從來是個脾氣好的人。

  他嗓音微啞地道:“已經太多次了……從我發現她每次冷眼旁觀的時候,目光里透出的冷漠,我就忍不住去回想每一件與她有關的事。越是這樣,我便越發敏感。連她想要抱起允炆,我都會忍不住心驚肉跳。”

  陸長亭這才緩緩開口道:“許是誤會……”不管是不是誤會,太子妃總歸是皇家的媳婦,是朱標的老婆。他總得先將話說得委婉些。何況……陸長亭始終無法將太子妃的形象與冷酷兩個字眼聯繫起來。

  朱標輕聲地打斷了他:“我也希望只是我一時看走了眼。但事關重大,我不能含糊放任,卻也不能大張旗鼓。”

  的確是事關重大。

  若是太子妃真的有異,那麼她將會是比柳妃還要可怕的存在。她能接觸到的範圍太廣了……從朱標,下到朱允炆,甚至上到洪武帝,她身為太子妃是都能接觸到的。

  而大張旗鼓地去調查太子妃也不行。

  一旦被洪武帝知道,是兒子孫子重要,還是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兒媳重要?為了杜絕後患,陸長亭毫不懷疑洪武帝會直接下痛手將太子妃弄進錦衣衛的大獄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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