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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陸長亭再度踏入縣學開始,便有些同窗到了楊清的跟前晃悠, 再仿佛不經意地道上一句:“水成可要小心了。”
楊清低著頭,久久都未說話。
旁人只當他是在害怕, 還在心底暗笑兩聲, 將楊清嘲諷了一番。
又是許久,他們才見楊清驟然抬起頭來,面色晦暗不明地道了一聲:“陸公子大度,早已原諒了我, 你們還在這裡胡說些什麼?”
同窗面上取笑憐憫的神色險些收不及,於是生生定格在了一個似笑似哭的表情上。好半晌他們才對視一眼, 尷尬地道:“那便好, 那便好……”
楊清在心頭冷笑一聲,暗暗罵了聲“見風使舵的污濁之輩”。
這廂陸長亭問過縣學負責人後,便大步朝著縣學的大門而去, 有楊清這個前車之鑑,別的人倒是不敢招惹他。陸長亭一路暢通無阻,也少有什麼異樣的眼光膽敢向他投來,只是這份平靜只持續到了遇到楊清之前。
楊清在看見他的時候,目光閃了閃。
陸長亭只冷漠地掃了他一眼,便越過了楊清。
只是在越過的那一剎,陸長亭聽見這少年不知死活地同他道:“陸公子,院試時方可見真章。”
陸長亭淡淡地應了一聲:“哦。”
楊清是在朝他下戰書?
但那又如何?
難道楊清便篤定自己能得案首了?
陸長亭從頭到尾,哪怕就是此時,他也並未將這楊清放在心上。既然以前不會,那麼以後也不會。楊清這般拙劣的招惹他的方式,也就只能引得陸長亭在心底笑上兩聲。
陸長亭的身影很快便走遠了,楊清撫了撫心跳如擂鼓般的胸膛,緩緩地舒出了一口氣,隨後淺淺一笑:“總不能什麼好事都讓你陸長亭占盡了……”楊清激動得難以自已,仿佛放出剛才的話來,就儼然成功了一大半一般。
陸長亭回到了燕王府,不出意外地,他再度見到了道衍。
道衍面上掛著慈和的笑容,但陸長亭卻從中捕捉到了那麼一丁點兒的得意。
他道:“長亭到縣學去問過了?”
陸長亭點點頭,微微疑惑地看著道衍。
道衍也不掩藏自己的目的,低聲道:“院試在即,長亭可需我幫忙?”
“道衍師父如何幫?”
“我雖未參加過科舉,但我卻對此有幾分了解,而這院試自然更不在話下。那位鄒先生固然有本事,但他眼下不在燕王府,不如便由我來接替教導你。”道衍說到這裡,嘴角微微上翹,面上的笑意濃厚了許多。只是道衍天生一張反派臉,這笑起來的時候都仿佛密謀了什麼害人的計劃一般。若是換做別人,怕是早被道衍嚇得跑開,又或是含著熱淚點頭不迭。
唯有陸長亭懷疑地打量了道衍一眼,隨後才慢吞吞地道:“那便有勞道衍師父了。”
道衍敢說這話,並非是完全的放大話,而是他確有本事。這個僧人,滿腹詩書,曾與不少元末明初的著名詩人交好,其中尤為出名的便有王賓、高啟、楊基等人,甚至就連宋濂也對他推舉不已。他還著有不少詩集。永樂大帝便贊他“文章閎嚴,詩律高簡,皆超絕塵世”。由此可見,道衍當得起一聲“精通儒道”的稱讚,而他說出今日這番話來,也並非忽悠陸長亭。
想到這裡,陸長亭都不由暗暗感嘆。
歷史牛人那是非一般的牛。
道衍精通佛、道、儒、兵諸家,而旁的人,能精通其中一道便已經是千難萬難之不易了。
陸長亭又看了一眼道衍,若是道衍性格沒有這樣詭異,他也是很樂得與道衍做個好弟子的。
道衍見陸長亭只是打量自己,卻並不開口應下,不由主動催促道:“如何?”
陸長亭是相當識時務的,既然道衍眼下一心為他,他有何理由拒絕呢?陸長亭點頭拱手,道:“那便有勞道衍師父了。”
道衍面上神色不自覺地一松,隨後抬手輕撫過他的肩頭,道:“那便明日再見了。”道衍目的已達,也不再多留,很快便喚來王府下人,送著他出去了。
陸長亭在原地駐足一會兒,便往屋子回去了。
朱棣正在裡頭翻看什麼東西,聽見了陸長亭的腳步聲,連頭也不抬,便問道:“可在路上遇見道衍了?”
“四哥怎麼知道?”
“道衍面上便是如此寫著的。”朱棣這才放下手中的東西,抬頭道:“既然八月院試已近,而道衍又精通儒道,他自然會主動朝你遞出好意來。”
陸長亭心道,這個因果關係可不成立。
他更好奇的是,為何道衍對他愈發地好了?都是因為對朱棣的愛屋及烏?這……這不大對勁兒吧……
朱棣看出了陸長亭的疑惑,起身走到他身旁,隨後抬手將陸長亭摟入懷中,然後埋頭嗅了嗅陸長亭身上的味道,這才覺得一身疲累緩解了許多。
“管他什麼心思,長亭學了他的本事便好。”朱棣低聲道,充滿磁性的聲音仿佛在他的耳膜上輕輕地撓過。
“說的是,學了本事就好。”這吃虧的也不是他的。
朱棣的手臂突然收得愈發地緊,然後便推著陸長亭往床邊去了,他的聲音再度低低地在陸長亭耳邊響起:“近來少有與長亭親昵的時候,之後準備院試怕是更沒甚時間了,不如今日……”
陸長亭心微微一緊。
“不如今日長亭再為我紓解一番吧?”
陸長亭:……
都要脫褲子了,你就給我看這個?
第162章
八月, 院試。
陸長亭坐在馬車之中,道路寬闊平穩, 馬車倒也不見搖晃, 陸長亭坐了沒一會兒便不自覺地閉眼入眠了。
知了聲充斥於耳,陸長亭自然也睡得不踏實,腦子裡漸漸迴蕩起了道衍那張面孔, 以及他對自己說出的話……
道衍的弟子,便該是案首才是。
案首哪有那樣容易?也只有在道衍口中方才顯得這樣手到拈來了。如此一相比,道衍倒還真不如鄒築墨更能讓他定心。鄒築墨平日雖少有誇讚,但開口誇讚時卻極有分量,也極有分寸。哪像道衍這般……
陸長亭頗為無奈。
哪像道衍這般, 在他口中自己倒是與神童差不離了。
一雙大手突然伸來按了按陸長亭的額角,隨即那人低聲問道:“長亭可是緊張?”
陸長亭緩緩睜開眼, 正對上朱棣的雙眼, 朱棣眼中雖有溫柔,但卻並無擔憂之色。一是朱棣沒有經歷過,自然也就無法深刻感受,二是在朱家兄弟眼中那是數年如一日地認為陸長亭是極為出色的。
陸長亭對朱棣伸出了手, 朱棣很是上道地立即倒了一杯溫茶遞給他。
茶能使人心靜,不過陸長亭也並不敢喝得多了, 不然考試的時候內急就麻煩了。
陸長亭抿了抿茶, 而後將茶杯還回到了朱棣的手中:“倒也不緊張……”只是距離上輩子高考都過去二十來年了,那點兒體驗感覺幾乎徹底從骨子裡消失了,現在他身上有著的是無所適從的陌生感, 自然還談不上緊張。
朱棣想了想,突然湊上前來吻了一下陸長亭。
陸長亭微微掙了一下,手腕便被朱棣牢牢握住了,這種親密的姿勢仿佛能帶給人力量一般。雖然說來玄妙,不過陸長亭是覺得有了點兒不一樣的感覺。
朱棣的手掌輕撫過他的背脊,低聲問道:“可要再休息一會兒?”
夏日本就衣著單薄,陸長亭能清晰地感受到朱棣手掌底下的溫度和力道,就這樣輕撫過去,便讓他覺得背上仿佛帶出了一串火花,讓人心底頓時升起了色情的滋味兒來。陸長亭趕緊將這種感覺從心底壓了下去。
若是這樣折騰久了,待會兒他安能沉靜下來?
朱棣一直都留心著陸長亭身上極為細微的反應,此時注意到後,不免微微揚眉,頗為識趣地收回了手。
之後朱棣也未再有親昵得過了分的舉動,陸長亭暗暗鬆了一口氣,再閉目養神一會兒,很快便到了地方。朱棣並未露面,只掀起了車簾,以便陸長亭通過。
不過就算他未曾露面,外頭的人也已然清楚地辨認出了這駕馬車屬於燕王府,於是都在匆匆打量過一眼後,便擰過了頭。
馬三保充作書童,跟在陸長亭身後跑前跑後。眾人都從他身上隱約瞧出了兩分皇家的影子,心中都暗暗對他的身份有了數。於是更加不敢多看,他們只回頭看了一眼跟在不遠處的楊清,而後個個都心情愉悅地跨入到了考場之中。
……
院試主考的學政乃是由皇帝親自派出,在這群“鄉野小民”的眼中,自然顯得地位極高,令人尊崇不已,因而當跨入考場後,眾人便自覺地閉緊了嘴,也收斂起了目光和面上的表情,好使得自己不會泄露出不該有的情緒來。
這麼多人都緊繃不已,唯有陸長亭就像是面對吃飯喝水這等簡易的事一般,神色不見半分有異,動作也沒有一點僵硬。
可謂鶴立雞群,半點也不誇張。
學政從前見過不少這樣畏手畏腳的童生,因而第一眼瞥見陸長亭這麼個奇葩,登時便被吸引得多看了好幾眼。先是暗暗稱讚一聲這少年生得倒是世間難尋的好相貌,一面又讚嘆這少年竟是表現如此沉穩……不過……在學政眼中,自然還是唯有拿出成績方才更能令他刮目相看。
畢竟“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唯有這從科舉場上殺出來的讀書人,日後方才是有著大好前途的,不然誰管你生得什麼模樣,誰又管你品性、氣質如何?
那學政很快收回了目光。
而院試第一場也很快開始了。
院試共有兩場,第一場正試,試以兩文一詩。
文乃鄒築墨所長,詩乃道衍所長,陸長亭勉勉強強也算是集了兩者所長。
陸長亭俯首寫字……所有雜緒都迅速從他腦子裡被擠了出去。這也算是得益於他曾經學習風水時養成下來的良好習慣了。
日頭在不知不覺之中偏移了位置。
仿佛也就是一低頭,再一抬頭的時光……正試便就此畫上了尾聲。
因為埋頭太久,當陸長亭從考場裡走出來的時候,他陡然感覺到了一陣雙眼刺痛和手臂酸軟的感覺,再對上耀眼的日光,他便更是忍不住連連眯眼了。
不過陸長亭那雙眼哪怕是眯起來,也是極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