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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二沒想到陸長亭竟是半點虧也不肯吃,氣勢半點不輸給他的主人。他猶豫著是要說話來緩和一下氣氛,還是乾脆將手裡的小子扔到地上去。

  此時少年用力抿了抿唇,目光森森地盯著陸長亭。

  陸長亭反盯回去,他能瞥見少年眼底隱隱布開的血絲,但這般的人他見得多了。心急焦躁不能成為你呼喝我的藉口。所以不管何時,遇上這樣的對象,他都從沒有過畏懼的時候。

  只是陸長亭不知道,因為他被抱在程二懷中的緣故,便只能偏著頭,抻著脖子,努力地瞪著水汪汪的眼,以對著少年釋放冷意。但這般姿勢下來,哪裡還有什麼威懾性?

  最後還是那少年先行挪開了目光。

  “……去城外。”少年妥協了。

  而後他們便上了一駕馬車,那馬車緩緩駛到了城外,出城的時候,那守衛竟是連多看他們一眼也無。

  倒是省事。

  ————

  風水寶地不是大白菜,說找就能找得到,但是湊巧,陸長亭的確知道那麼一處。那就是他埋葬母親的地方。

  在城外二里地,有個小山坡,翻過山坡,走上一段泥濘的小路,便能看見兩處山峰。那山峰峰頭尖銳向上,似雙。龍昂頭。山峰之間,有處凹地,綠糙茵茵,水流潺潺,正處在山峰的拱衛守護之中。遠遠望去的時候,那雙。龍昂頭的模樣,就像是在爭逐這塊寶地一般。不過陸長亭知道,這裡並非真正的吉穴,它是個假穴。

  此處山水相交,陰陽融聚,若是尋常風水師站於此,定會以為那就是處吉穴了!

  但實際上,風水中的穴,講究:勢大、形正、聚氣、威風。

  這裡僅有勢大,威風,而其形不正,聚氣不齊,便可見是個假穴了。

  只是假穴也並未都是壞穴,這裡只是稱不上吉穴罷了,但若論起做親人安眠的墓穴,那倒是十分合適的。何況那少年並不要求是什麼吉穴、福穴,他只要求平平常常,足夠隱秘安穩即可。

  如此也好,吉穴會引人爭奪,而這樣的地方,卻能一直安安穩穩下去,不引任何人的覬覦。

  ……

  很快,陸長亭一行人便到了城外二里地。

  程二將陸長亭放下來,陸長亭拍了拍衣袍,神色冷傲。程二見他年紀小小,但是在氣勢方面倒是拿捏得像模像樣,心中本還有不快,這會兒卻只覺得好笑了。

  程二抬眼環視一圈,道:“就是此處了?這……這四周都是菜田啊。”程二一邊說著,一邊擰起了眉,看向陸長亭的目光中摻雜了懷疑。

  而那少年則沉得住氣多了,他沒有說話,而是靜靜等著陸長亭接下來的舉動。

  “跟著我來。”陸長亭沒搭理他。他穿過菜田,爬上了小坡。

  程二和少年跟在了陸長亭的身後,只是因著心中抱有懷疑,程二便跟得不緊,於是他看著陸長亭上了小坡,而後他才剛剛抬腳。但是程二沒想到,一轉眼那小山坡上便沒了陸長亭的蹤影。

  這小子要欺騙他們?!

  程二又驚又怒,連忙沖了上去,等衝上去後,他才發覺陸長亭正站在坡底下仰頭看他,嘴邊隱隱還噙著絲笑意,程二低頭一看,他的腳正好站在了斜坡上,而他因為用力過猛,腳下不穩,還不等反應過來,便一個倒栽蔥,直接摔在了坡底。

  這一摔,還摔了個塵土飛揚。

  程二吐出口中的泥,掙扎著爬起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對方耍了。

  這小傢伙,實在忒記仇了些!程二陰了陰臉,但是對上陸長亭那張微微一笑的臉,他最終還是沒說什麼,只趕緊伸手去扶他家主人了,大約是擔憂他家主人,等會兒也不慎摔上一跤。

  “在前面,跟我來。”見少年已經走下來了,陸長亭便轉了身繼續帶路。

  之後的路便難走了許多,那一路上都是泥濘,甚至還有凸出的怪石,若是不慎踩上去,便可能崴了腳,或是摔一跤。

  程二忍不住低聲道:“這樣的地方?能有什麼適合作墓穴的風水寶地?”

  陸長亭頭也不回地堵了回去,“自然山水的神奇,愚人自然不會知曉。”

  程二自然不想做這個愚人,於是他咬牙閉嘴了。

  等他們好不容易走到那山峰間的凹地時,程二和少年都已經是一身狼狽了。反觀陸長亭,衣袍乾淨整潔,微風吹來,還飄飄然似仙童。

  程二瞧得差點沒咬碎一口牙。後來回憶起這日,他都一度認為,陸長亭一定是故意的!

  “就是此處?”少年仰頭看了眼那高聳的山峰,又低下頭來,瞥了一眼山峰間的凹地。

  “就是此處。”陸長亭肯定地說著,然後走入了那凹地之中。

  少年也忙跟著上前兩步,誰知此時竟像是觸發了什麼機關一般,淅淅瀝瀝的小雨從頂上飄落了下來,少年面上立時蒙了一層水汽,兩邊鬢髮也耷拉了下來。這模樣,是越加地狼狽了。

  第007章

  程二猛地上前一步,將外衫脫下來往少年頭上罩,同時衝著陸長亭怒目而視,“你做什麼?”怒吼完之後,程二倒是漸漸冷靜下來了,他意識到了,陸長亭就是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操控雨水從天上落下來,就為了故意折騰他們。

  少年伸手推開了程二,“無事。”

  程二面上閃過愧色,連忙向陸長亭道了歉,“是我無禮了。”

  沒事,反正最後給錢的時候大方些就好了。陸長亭轉過了身,沒有搭理他。

  等程二之後醒悟過來,誤會了他太多次,那程二心底肯定會更覺愧疚,愧疚之下必然就會加點錢。結局皆大歡喜,這樣挺好的。何況之前讓程二摔那一跤,就已經償還夠了呢。

  “風水中,要尋一處好的地方,首要看的便是山水。”陸長亭指了指山峰,指了指凹地上的一彎溪水,這彎溪水倒也奇妙,難以瞧見源頭,流動的方向也是繞著山峰而去的,這樣溪水便不會輕易曝在人的視線中了,從而也就降低了這裡被人發現的可能性。加之山峰隱蔽在兩側,這裡的確頗具隱秘性。

  “山水環繞聚氣,聚靈氣於此地。”陸長亭指了指腳下的凹地,“因而糙木滋長。”

  少年和程二的目光跟著陸長亭的手指轉了一圈,默默點了點頭。只要是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瞧出這個地方,的確給人以山清水秀、靈氣充沛之感,沒有人還能身在此處的時候,說出這個地方很糟糕的話來。

  “敢問夫人性情如何?”陸長亭突然道。

  少年有一瞬間的錯愕,他皺著眉細細思量一會兒,道:“我……我不知。”

  這回答可有些怪異,哪會有不知道自己母親性情的?不過陸長亭也依舊沒多問下去,他只淡淡道:“山水怡情之所,對於夫人來說,應當是會讓她喜歡的安眠地吧。”

  少年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此處水環山去,去勢內斂,又受山峰庇佑,再安全不過。”陸長亭頓了頓,方才又道:“總而言之,這裡是個好歸處,足夠隱秘安全,還能福蔭後人。”

  許多人都愛聽那最後一句話,他們希望自己的父母先輩死去後,也能發揮剩餘的價值,葬在福穴之中,那可不就是福蔭後人嗎?

  因而,陸長亭猶豫一下,還是加上了這句萬金油的話。

  少年再度點了點頭,他站在那裡,任由雨水落在自己頭上,一陣涼風吹來,陸長亭都覺得那絲冷意快扣到骨頭fèng里去了,偏偏少年的背脊依舊挺得筆直,猶如風中一桿槍,半點不動搖。

  半晌之後,他似乎是滿意了,於是收起了打量的視線,道:“那就在此處吧。”

  少年的手動了動,陸長亭這才看清他一直沒有拿出來的左手,竟是還拎了個籃子,只是因衣袍蓋住了,他又極少注意那少年,這才沒有注意到。

  程二接過了籃子,毫不顧忌地雙膝跪地,他按了按面前的土地,道:“就在這裡挖下去嗎?”

  陸長亭看得目瞪口呆,到這一刻,他已經可以認定,這二人是完完全全的門外漢了。

  尋中了穴,還要找准結穴處,最後點穴才是啊!

  而這兩人卻是全然不知這個過程。想一想那老瞎子竟然連他們倆都沒能騙過,手段該拙劣到了何等地步。

  “等等!”眼看著程二掏出了隨身的刀,就準備開始往下挖,陸長亭立即出了聲。

  “還要等什麼?”這一次程二倒是有耐心多了,大約是他不想再冤枉陸長亭一次了。

  “風水學中講究一個結穴,知道何為結穴嗎?乃生旺之氣在一定位置聚集形成的地域。唯有葬在結穴處,方可能風水局,你這樣胡亂藏下去,那有什麼作用?”陸長亭上前幾步,他抬起腳尖輕點幾下那塊區域,道:“在此處挖吧。”這樣勉強算是給人點了穴了。

  少年順著陸長亭的腳尖看去,發現那處土地微微凸起,顯得有些不平。少年並不敢小瞧陸長亭,能以此謀生,將自己捯飭得這樣乾淨,還氣勢不屈於人,說起話來頭頭是道的人物,哪怕年紀小,那也不能小覷。所以此時少年相信了陸長亭的話。

  少年低聲道:“那便依照他說的去做。”

  程二點點頭,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只是還不等他往前走,陸長亭又開口了,這回他的語氣裡帶著點兒驚訝,“你還真打算用刀挖下去?去附近農家借個鋤頭吧。”

  程二也是一時間腦子被其它東西填滿了,這才沒有想到,此時聽陸長亭說起,不免臉上閃過赧然之色,“那勞煩你等一等了。”此時程二心中的天平也漸漸朝著陸長亭去傾斜了。

  畢竟陸長亭的談吐、行為,都讓他顯得不像是個十餘歲的小孩兒。

  程二去借鋤頭的時候,陸長亭回頭看了一眼少年,那少年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在用盡力氣來記住這個地方。他眼底的血絲越發明顯,給人以落寞之感。如果陸長亭此時二十來歲,那他一定會覺得少年的模樣還挺讓人不忍心的。只可惜,現在他也就十來歲,於是陸長亭就眨巴了兩下眼,最後挪開了視線。

  少年突然低聲問道:“你叫什麼?”

  “陸長亭。”

  少年有些驚訝地輕呼了一聲,大概他根本沒想到,一個小乞兒還能有這樣正經的名字。

  正在說話的間隙,程二回來了,他拎著鋤頭、鐵鏟一路狂奔,手臂上的肌肉拱起,讓袖子都跟著鼓了起來,不過等他跑到凹地中來的時候,連氣都沒有喘一聲。這可就實在有些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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