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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二先用鋤頭呼哧哼哧地挖了起來,而後少年捲起了袖子,也上前拿起了鐵鏟,開始往外鏟土,沒一會兒,二人就是渾身汗水混合了雨水。

  陸長亭好整以暇地站在旁邊,他只有一個念頭,要是風沒有這樣刮臉,身上沒有這樣冷,那就更好了。

  實在冷得狠了,陸長亭便只有轉頭去盯著他們,也好打發一下時間。

  這時,陸長亭隱隱約約瞥見,那少年臉上混合著不僅有泥水和汗水,似乎……還有眼淚?只是少年面色更為冷酷,教人忍不住覺得眼淚只是錯覺。

  那二人很快就挖出了深坑,陸長亭看了他們將籃子埋了下去,又看著他們填好了土。

  陸長亭低聲問:“我能走了嗎?”

  “能。”少年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掏出了錢來。那是一錠白銀!

  果然大方!

  陸長亭眯了眯眼,伸手接過銀子,這才露出了這一天以來的頭一個笑容。他的眼眸瞬間被點亮了起來,水汪汪,似蒙了一層薄霧,實在好看得緊。

  程二愣了愣,實在沒想到這乞丐堆里也能長出這樣俊秀的人。

  那少年頓了頓,轉頭對程二使了個眼色,於是程二又從袖中掏出了一袋銅板,遞到陸長亭手中,“去買些藥,莫染了風寒。只是今日之事,勿要對任何人說起。”程二說著笑了笑。

  但誰也不會因為他這抹笑容而放鬆。陸長亭很清楚,這兩人是在告訴自己,若是守規矩,那就能得豐厚的錢,若是不守規矩,他們能給他這麼多錢,到時候也能將他教訓得很慘。

  而陸長亭恰好極為遵循職業操守,於是他將錢收好,淡淡地應了聲,“好。”說完便當先轉身離去了。

  他還得回去瞧一瞧安喜呢,也不知道那小傻子,一個人跟那兒玩兒得餓了,會不會直接哭起來。

  待陸長亭那抹小小的身影漸漸遠去了。

  那少年才低低地與程二道:“你也許久沒有回去看過了,明日我便陪你回去瞧一瞧你父親的墓吧。”

  ……

  陸長亭在這城中來去一年多,也漸漸混成了個熟面孔,他與城門的守衛打了聲招呼,便一路小跑著往家趕了。

  老瞎子已經離開了,而他那破屋的門還是開著的,冷風直往裡面灌。陸長亭心覺不好,他大步踏進去,就見安喜坐在他的床榻上,抽了抽鼻子,“長亭,餓……”

  陸長亭低頭一看,他懷裡的糕點早吃光了,還灑了他一床的殘渣。這也就罷了,小傻子安喜連門也不知道關,就坐在床上生生把自己吹凍著了,現在鼻子下面還掛著晶瑩透亮的兩道槓,就差一點,就能落進他嘴裡去了。

  陸長亭又是氣又是心疼,只得洗了手巾,先幫安喜擦了擦鼻涕,然後問他:“你家在哪兒?”

  陸長亭從來沒關心過安喜的家庭背景,因為這對於他來說都不重要。但是這時候,他卻不得不關心了。安喜被留在屋中這樣久,他那下人卻仍舊不見蹤影,陸長亭覺得,那個下人已經徹底踏過了自己心底的線。

  安喜乖巧地報了地址,想來是他家裡人也憂心他在外出了事兒,好歹教會他報家中的地址了,別人家哪怕是撿到了他,見他穿得不凡,為了拿筆賞錢,也總會把他送回去的。

  陸長亭牽著安喜就往外走,“今日我送你回家。”

  安喜開心地瞪大了眼,“真、真的嗎?”

  “嗯。”

  陸長亭帶著安喜走到了他家的府門外,然後他鬆開了手,摸了摸安喜有些冰涼的臉頰,道:“去敲門,讓人來給你開門。他們若是問你為何一人回去了,你什麼也不要說。”

  安喜這時候一句話不說,也足以頂得上千萬句話了。

  安喜對陸長亭有著極為深厚的信任,他點了點頭,自己走回到了府門外,然後舉手敲門,手都敲得通紅了。

  陸長亭看得有些心疼。

  過了會兒門開了,下人們見著了他,登時慌亂了起來,沒一會兒,出來了個中年男子,那名男子將安喜凍得鼻涕眼淚滿面的模樣一瞧,再一瞧他那紅通通的手,登時面色一寒,連忙抱著安喜就進去了。

  等到那府門再次關上時,陸長亭鬆了一口氣。

  這下……都搞定了。

  第008章

  入夜時分,秋風將門板吹得呼啦作響。

  老瞎子、安喜還有風水之事,暫時都被陸長亭拋卻到了腦後。他躺在床上,摸了摸懷中的銀子。

  明朝通寶白銀多是固定重量的,陸長亭估摸著那少年給他這一錠,便足有十兩。

  十兩銀子能做什麼?

  能做的太多了。

  陸長亭頭一次取得這樣的大財,腦子裡卻已然暢想起了,購得豪宅、住起大屋,不用再忍受這般秋風呼嘯的生活了。

  不過很快陸長亭就清醒了過來,他知道,這事兒不是有錢便能做的。他是乞兒,屬於流動人口,沒有自己的戶籍,如今居住的地方,還是洪武七年起,洪武皇帝逼著官員富戶拿出錢,建起來的救濟瓦房。平日裡這些地方,乞兒、平民扎堆,誰拳頭硬,誰就先占著,左右也無人來管。漸漸的,瓦房就破敗了。

  但除了這裡,陸長亭沒有資格購得任何房產。

  陸長亭的母親死了,他年歲又小,現在想要落個戶籍都困難。只是落了戶籍,他便交稅了。不過交稅又如何?相比之下,陸長亭更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身份,好歹總能讓他找回點上輩子中國公民的滋味啊。

  好在陸長亭是個心寬的人,聽著外頭秋風颳動的聲音,陸長亭不知不覺倒也睡著了。

  第二日一早,陸長亭便被敲門聲吵醒了。

  是安喜?還是又惹了主顧上門的老瞎子?

  陸長亭臭著臉起身,懶洋洋地穿上了衣衫,這才上前去開了門。

  “長亭!長亭!”陸長亭剛一開了門,安喜便叫喊著擠開了他,就這樣闖進了他的屋子,那動作實在熟門熟路得很。

  換作往日,陸長亭定會叫住安喜,嚴肅地告訴他,這樣的行為會惹人不快,但今日,陸長亭卻什麼都沒說。

  他發現,安喜身後的人變了。

  不再是之前那個極不耐煩的下人了,而是兩個笑嘻嘻的年輕小廝,他們見陸長亭打量過去,還忙衝著陸長亭笑了笑。

  這一點倒是令陸長亭有些想不通了。

  既然換了跟在安喜身邊的下人,那他的家人,又怎麼會允許安喜再來到這樣的地方渾玩呢?

  陸長亭轉過身去,陪著安喜玩了會兒戲法,然後便自己轉身洗漱去了,安喜則是留在那裡,自顧自玩得很是開心。而那兩個小廝就守在門口,什麼話都沒說。

  過了會兒,陸長亭便要出門去詢問換房的事了,他遲疑一下,還是帶上了安喜。安喜心寬,與陸長亭走在一處他便覺得開心極了。陸長亭走在前頭,他便跟在後頭。那兩小廝見狀,忙跟了上去。

  陸長亭掏錢買了早飯,一邊啃著餅子,一邊往牙行去了。

  牙商,便與中介差不多,只要是商品貨物,都可從他們這裡得到買賣的信息。而今日陸長亭找到他們,要問的便是房價。

  只是陸長亭前腳剛進去,餅子還沒啃上幾口,便又出來了。

  那牙商說,要買個有產權的小院子,少說也得四十兩往上。

  陸長亭覺得,或許得賣了自己方才能值到那個價。

  那兩小廝對視一眼,出聲道:“你要換住處?”

  陸長亭頓了頓,“對。”他看向了那兩個小廝。說起來,他們差不多同屬社會底層人士,人家的生活經驗說不定便比他豐富上許多。

  而在陸長亭的期待之下,小廝也的確說出了些有用的東西。

  “你可以去問一問典房。”小廝道。

  陸長亭立時會意。

  何為典房?便是房主人在和你簽訂契約之後,暫時將房屋的使用權移交給你,而你可以居住,卻並不具備產權。

  十兩銀子……已然足夠他找處不錯的小院兒了。

  陸長亭暗暗記在心中,卻沒有急著馬上回去找牙商。此時回去,那豈不是暴露自己的心急?若是被人宰了一通那可不好。畢竟向來只有他宰別人的。

  “先回去吧。”陸長亭低聲道。

  安喜點了點頭,“一起,我也要,一起。”

  這時小廝才微微急了,道:“少爺不能過去了,少爺忘記昨夜答應過什麼了嗎?”

  安喜一拍手掌,臉上擠出燦爛的笑容來,“對!要請長亭,去、去家裡!”

  陸長亭的眸光冷了冷,心底卻是說不出的又氣又好笑。

  安喜這小傻子,定然是在他家人面前賣了個徹底,這下好了,家長找上門來了。

  陸長亭有些無奈,但最後還是振了振衣袍,道:“此時便要去拜見嗎?”

  兩小廝對視一眼,對著陸長亭道:“請。”

  陸長亭這時便可以肯定,今日他是絕對逃不過去了。抱著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的想法,陸長亭低聲問安喜:“你爹是做什麼的?”

  安喜小聲道:“糧長哦。”語氣倒是頗為自豪啊。

  糧長啊……

  聽聞明朝糧長家中極為豐厚,難怪安喜小胖墩能揣著那麼多銅板上街玩兒了。

  就在陸長亭往安喜府上去的時候。

  程二也跟著他家主子,回到了祖墳前。

  程二許久沒有回來過了,他小心地穿行在糙木間,很快,他便見著了一處墳坡。程二稍稍有些激動,那裡葬著的便是他的父親。

  “去吧。”少年低聲道。

  程二點了點頭,撒開腿便奔了過去,只不過等湊近了之後,程二便忍不住傻了眼。

  他父親的墳頭之上,竟然生出了無數雜糙,像是長達幾年都無人清理過了,這也便罷了,墳頭上不知從何處伸來的樹枝,竟是斜斜插。入了墳頭上的土堆。這般景象……程二哪裡能忍?他的牙咬得直咯咯響。

  這時少年也慢慢走近了,低聲問:“怎了?”

  程二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他抬起手無力地指了指面前的墓穴,咬著牙道:“那小子,還當真神了!”

  竟是被他說中得分毫不差!

  第009章

  貧苦出身的朱元璋建立了糧長制度,以良民治良民籠絡糧長。陸長亭隱約記得,那時的糧長得了不少的優待。如糧長犯了死罪,甚至可以納錢贖罪,並繼續擔任糧長;糧長甚至可以擔任鄉村訴訟案件的會審,優秀的糧長還能加官進爵,受朱元璋的接見。由此可見糧長的地位和財富,擺在民間,已經是何等的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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