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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個人喝著酒,醉意朦朧,淚亦朦朧。

  多好啊,隱居山野,閒看散雲。

  喝酒,做夢,一覺天明。

  他所惦記的京城,早該忘得一乾二淨了。

  葉晗璋會對那個孩子很好,也會做一個很好的皇帝。

  天下蒼生九州沉浮,再也用不著他一個廢人操心。

  沈尚書伏在窗邊睡著了。

  子時,皇宮。

  小皇帝還在批閱奏摺。

  小皇子玩累了,趴在旁邊睡得香甜。

  他開始學走路了,只要醒著,總是搖搖晃晃地御書房裡跑來跑去,把劉總管累得不輕。

  好不容易哄小皇子睡著了,劉總管還有其他事要做,折騰到半夜,在躡手躡腳地來匯報:“陛下。”

  小皇帝放輕聲音,頭也不抬地說:“怎麼了?”

  劉總管說:“照你的吩咐,三千壇風蓮酒已經送到江南兩百個山清水秀的小鎮上了,若是皇后娘娘在那裡隱居,就一定喝得到。”

  小皇帝沉默了一會兒,說:“桐書未必就在江南,你再讓北雁軍去買三千壇,鄴州歷州的丘陵小城也要都送到。”

  劉總管說:“是。”

  小皇帝擱筆沉默,揉著額頭。

  劉總管忙上,說:“陛下,太醫院給您新配了一味香薰,能緩解頭痛,老奴給您換上吧。”

  小皇帝說:“不用,朕想聞著皇后留下來的味道。”

  沈尚書在京城時,自己配了一味香,於是從尚書府到鳳儀宮,一直用著那味香薰。幽幽草木,沁人心脾。

  小皇帝輕輕撫摸著小兒子軟趴趴的臉蛋,低聲說:“皇兒天天聞著這個味道,日後若在街上碰到,也認得出他的娘親是誰。”

  劉總管看得心裡發酸,可陛下都說了不去尋人,他做奴才的也沒法多勸。

  小皇帝說:“對了,桐書喜歡吃的那家燒餅,你找到那老頭,從御膳房給他找一批年輕聰明學東西快的廚子,跟著他學做燒餅。一個月之內,朕要那家燒餅攤子遍布九州大地,味道必須和那老頭親手做的一模一樣。”

  劉總管苦著臉說:“ 奴才遵旨。”

  小皇帝說:“去吧。”

  劉總管退下去,又忙活去了。

  小皇帝把熟睡的小皇子抱在懷中,輕輕嘆了口氣。

  他答應了給桐書自己,於是要信守諾言,再也不能去找桐書的下落。

  可他卻忍不住這樣大費周章地折騰,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一定要把枝頭最好的那朵花摘下來送給心愛之人。

  不如明日,再把崇安街上那家賣油條的找來,讓他也帶一波徒弟好了。

  桐書……桐書還喜歡吃什麼來著?

  冬去春來,沈尚書在清水鎮過的還算自在。

  剛來的時候,他吃不慣江南菜式,就自己在家燉醬大骨。

  鹽放多了,醬放少了,糊裡糊塗倒了兩勺粗,味道變得十分詭異。

  可小鎮子裡豬肉金貴,倒了也可惜。

  只好又多加兩碗水,放半顆白菜煮了一鍋骨湯,一個人圍著灶台吃。

  後來鎮上多了幾家小飯館,做的是京菜,味道倒是出奇得正宗,讓沈尚書再也不必為吃食所苦。

  他獨自居住,和周圍鄰居也少有往來,越來越喜歡坐在小菜館裡,一日一日地喝茶寫字。

  他右手一直不曾恢復,左手寫字卻越來越好。

  小店掌柜看著歡喜,用一壇好酒換了他一副字畫,如獲至寶地裱起來掛在了大堂上。

  沈尚書有些悵然,玩笑道:“我如今的字畫,可一點都不值錢了。”

  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子圓滾滾地撲到他腳下,咯咯一笑:“叔叔,我想跟你學字畫。”

  孩子是對街布莊老闆娘的兒子,那個小寡婦平時柔柔弱弱靦靦腆腆的,只有旁人說她料子不好的時候,她才會露出潑辣本性和那人撕扯個狗血淋頭。

  小寡婦的兒子長得虎頭虎腦,臉蛋也黑黝黝的。

  沈尚書忍不住伸手在小傢伙頭上摸了一把,悵然若失地有些恍神。

  他的兒子,到今天已經一歲零三個月了,應該會走了吧?也能口齒不清地說些簡單的話。

  會叫爹爹了嗎?

  葉晗璋自己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能不能好好教導他們的兒子呢……

  想著想著,他心中酸楚越來越烈。

  他的第一個孩子,死在他可笑的尊嚴和面子之中。

  他的第二個孩子,在他腹中便受盡毒物之苦,出生之後,他就陷入了失憶痴傻之中,再也沒有好好抱過那個孩子。

  他們原本是世間最親近的血脈親人,相處的時間,卻短暫到連回憶都不夠清晰。

  沈尚書慘然閉目。

  他的記性本就不太好,如今,竟已經記不清兒子笑起來的樣子了。

  那個孩子是皇上的長子,他自知不可能帶在自己身邊。

  可如今想來,卻仍然覺得心如刀絞,夜夜夢魘。

  想得多了,他甚至開始後悔,離別時為何要對葉晗璋說得那般決絕。

  虎頭虎腦的小孩子抱著他的腿吆喝:“沈先生,你在想什麼呀?”

  沈尚書一陣戰慄如夢初醒,難堪地把惦念驅逐出心海,一如既往地溫柔含笑:“學字畫,你識字了嗎?”

  他此生,再也無法親手教導他的孩子長大。

  入夜,又是綿綿夢魘。

  他一次又一次夢到京中舊景,夢到朱紅宮牆。

  夢到少年皇帝哀切地站在他面前,不言不語,只是深深地看著他。

  沈尚書頭中劇痛,在噩夢中夢囈:“陛下……陛下……你……為何要來……為何……”

  一滴清淚從眼角滑落。

  皇宮之中,年少的皇帝剛剛處理完堆積成山的政務,疲憊地癱在龍椅上,扶額低語:“小皇子睡了嗎?”

  劉總管說:“小殿下做噩夢了,哭了一會兒,剛剛睡下。”

  小皇帝沉默許久,說:“朕過去看看小皇子。”

  小皇子窩在被窩裡睡著了,小鼻子一皺一皺,好像還沒哭完。

  小皇帝深吸一口氣,俯身輕輕吻在兒子的眉心上:“乖,不哭了。”

  小傢伙哼唧了兩聲,表情真的慢慢緩和了下去,呼吸也漸漸平穩柔和。

  劉總管輕聲說:“陛下今夜在這兒歇息嗎?”

  小皇帝說:“嗯。”

  不知是不是思念成疾,他現在看著小兒子甜甜的睡顏,都覺得這孩子和桐書長得越來越像。

  小皇帝看著看著,恍惚中就忍不住去想,年少時的桐書,會是什麼模樣。

  是像張郄家那個小魔王一樣囂張胡鬧,還是自幼便是那副溫潤如玉的樣子,寫得一手好字,對身邊之人都能溫柔以待。

  小皇帝這樣想的日子多了,恨不得再跳一次清夜湖,他想去到桐書年幼的時候,用大人的樣子去接近那個溫柔的少年。

  他也會教導年少的桐書學文寫字,等他的桐書慢慢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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