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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嘍!以後沒豆花嘍。”

  鄔光霽明明剛剛還熱得厲害,此刻突然就覺得從頭到腳涼下來了。

  再說那日,南邊菜館的掌柜跟東巷的豆腐竇訂了四十斤豆腐,十五斤豆乾,竇老頭回家就開始準備,等到當日一早果真拉著一車豆腐往南街去了,竇老頭本來收了豆腐豆乾錢就要走,那掌柜卻拉住他,與他說再過一個時辰,店裡要往鎮上的大戶人家送菜,恰好他們的馬車到鄉下拉菜還沒回來,就想借竇老頭的驢車用用,那掌柜是竇老頭的老主顧,竇老頭今日也不用上街賣豆腐,便答應了。

  店家見竇老頭樂意借驢車很是感激,就給老爺子端了一壺黃酒一盤花生讓老頭坐著解悶。竇老頭喝了一壺酒吃了一盤花生,而後領著他那老驢拖著裝滿燒肉,炒蔬的板車在菜店掌柜的指引下往北走。

  等到到了地方,竇老頭才知是有大戶人家擺小孩的百日宴,自然,那戶人家就是鄔家,驢車走的就是鄔光霽平日溜出去吃豆花時走的後門。

  鄔光霽正在前廳與王老爺說話的時候,竇老頭在後院幫著掌柜將菜碗從車板上一碗碗端下來讓廚娘端到廚房裡去,本來竇老頭卸完菜就能領著毛驢車走,可是誰知鄔老頭喝得有些上頭,沒瞧見旁邊矮牆上不知是誰摞了高高的幾筐蘿蔔,老頭子那駝背蹭在籮筐上,底下的籮筐被往裡推,上頭裝了蘿蔔的筐就向前往竇老頭身上砸,竇老頭讓編籮筐的藤條擊在太陽穴上,悶哼一聲就摔在地上,引得四周的人驚呼起來。

  人們見竇老頭鼻孔冒血嘴唇發紫,連忙讓人抬他去找大夫,可惜竇老頭沒挺到醫館就斷了氣。

  於是那些人只得又將竇老頭的屍體抬回去放在驢車上送回家裡,那車輪咕嚕嚕在地上還沒滾到竇家小院,已經有人先跑來和竇老頭的女婿李仗香來講那噩耗,那時李仗香剛剛拿了一隻瓷碗還沒來得及幫人家舀一碗香噴噴滑溜溜的豆花,乍聞丈人的死訊,手裡那碗“啪”一下落在地上。

  與鄔家的老祖宗一樣,竇老頭在家也停了七日,只是不同的是鄔家為老太太置辦了兩層楠木棺材,而李仗香拉著瘦弱的老驢走了一圈,最後含淚賣給肉鋪換來的錢只能打一副白樺木的薄棺材。

  竇老頭這一支不旺,否則也不至於要招女婿來擴添人丁,李仗香撐著給老丈人落了葬,他身體也垮了,躺在床上病得起不了身來,那模樣駭人得很,像是也要去了似的。

  偏偏這時倒有一對夫妻上門來,夫妻二人穿的是佃戶人家的破爛衣裳,入門時候還算客氣,等到說了幾句見李仗香虛弱得很,那氣勢可就越發咄咄逼人,那做妻子的似乎是竇老頭的侄女,做姑娘時也姓竇,故而就覺得竇老頭死後物產不該歸李仗香這個“外姓人”。

  李仗香被那女人吵得臉色發白,和她講道理,說小豆兒就姓竇,自己是個外姓人不錯,但是老爺子的遺產應該給小豆兒。

  那女人也不管自己的話占不占理,率先撒起潑來大鬧,直將李仗香氣得暈過去一回,這夫婦而且第二回 來不但帶了小孩來,那丈夫還帶來個弟弟,一家子人將屋子擠滿,顯然是要占了人數的優勢將李仗香趕出去。

  這一招的確有用,竇家附近幾家鄰居來來人當中有個挺高大的漢子,也不敢靠近,只遠遠觀望,那夫妻二人帶來的小孩兒比小豆兒大些,估計是得了囑咐,上來就對著小豆兒的臉來一巴掌。

  小豆兒還從未見過這樣沒來由就打人的,嚇得懵了,鑽他爹懷裡哭都不敢哭。

  事到如今李仗香也知對方打的是什麼注意,無非是要將自己和小豆兒趕走或是將自己氣死以後再趕小豆兒走這兩者之一罷了。若是李仗香身體好些,或許還能有些法子,可是他現在病得起不了身,當真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李仗香也知要不得好去,便狠下心眼睛一閉,道:

  “反正我也沒幾日好活,你們搬吧,除去我丈人的牌位與那供桌,你們瞧見值錢的就拿去,給我留兩天安生日子吧。”

  那夫婦二人聞言喜出望外,一開始搬東西輕手輕腳專挑小件,後頭髮覺李仗香果然不反抗,便越發理直氣壯,要不是李仗香還躺在床上,估計床板都卸下了。

  李仗香躺在床上,小豆兒趴在窗口將屋子正對庭院的窗戶推開一點點兒往外張望,這小孩雖然年紀小也知家裡是來了強盜,對來打亂自己和爹爹生活的這些人也知道恨,一邊掉眼淚一邊和他爹說:

  “爹,他們將外公的石磨拉走了。”

  “爹,他們把飲驢的水槽抬去了……”

  李仗香癱在床上失了氣力,他知道自己爛命一條死了就死了,可小豆兒活活潑潑健健康康的,肯定還要活好多年,他死了,兒子怎麼辦呢?

  “我若是死前有一口氣也先將我兒子掐死,莫讓別人將他賣給人牙子去當牛做馬,顛沛流離。”

  李仗香這樣想著,終是掉下眼淚來,他哭的時候就能瞧出李仗香與小豆兒父子兩個有多像,都是那淚水將黑眼珠浸得濕透了將烏黑的睫毛都打濕才滴下來,就像是眼睛裡實在是載不住那淚水才不得不流出來似的。

  家裡基本讓人搬空,小豆兒的小板凳也沒了,小豆兒只能坐在床上用家裡僅剩的幾個碗裡的一個給李仗香餵水喝。竇老頭還在的時候多少也省吃儉用為小外孫籌了些積蓄,給老爺子辦喪事花去些,讓那對夫妻毛手毛腳摸去些,還剩下一兩都不到的碎銀和百來枚銅板放在李仗香枕邊的小匣子裡,李仗香躺著瞧見那小匣子就覺頭疼欲裂,病勢也是越發糟糕起來。

  那廂鄔光霽乍聞“做豆花的死了”,還當死去的是小豆兒的爹爹,他心中大驚,心道應到小豆兒家裡去瞧瞧,小豆兒沒了爹爹定然傷心難過。

  鄔光霽走到竇家院子門口才發覺大門居然沒有上鎖,他一推,木門就吱呀一聲慢悠悠地顫抖著向後避讓開,門內的蕭條空蕩是讓鄔光霽吃了一驚,只見院裡除了廢磚爛瓦,一個草棚和三間小瓦房之外,什麼也沒有,說著還有間屋子還少了窗架子,在牆上留下個四四方方的大黑洞。

  鄔光霽有些懷疑這院子可能已經廢棄,住在裡面的人早就搬家了,他從地上撿起只髒兮兮的小鞋子,認出這鞋小豆兒去年秋天曾經穿過,他想起小豆兒鼓鼓囊囊的小臉蛋,忽然就難過起來了。

  那個賣豆花的豆兒爹怎麼說死就死了呢?

  鄔光霽正想著心事,忽然靜悄悄的院子裡咔噠一聲輕響將他嚇一跳,只見有間瓦屋正對這邊的窗戶開了一道縫,一個小腦袋戰戰兢兢從裡頭往外打量一眼,等看清來人,窗戶就被裡面的小孩兒推大了,小豆兒驚喜地趴在窗戶上,叫起來:

  “光蛋!光蛋!”

  鄔光霽走到窗邊,見著小豆兒安然無恙先鬆一口氣,再見這小崽顯然一副髒兮兮的憔悴相覺得可憐得很,想要伸手去摸摸小豆兒頭頂歪斜的小辮兒,眼神不經意往屋裡一瞧,鄔光霽的臉色頓時就和見了鬼似的。

  其實也和見鬼差不多少了,鄔光霽看見在黑黢黢的屋子裡那路人口中已經死了的豆兒爹正躺在榻上,那一雙眼,因為臉色蒼白,看起來黑得嚇人正瞧著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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