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然而,當唐景虛拉著他走進「醉春煙」,徑直闖過大堂走進最角落的房間裡,揮退眾姑娘,要了十來壇燒刀子的時候,花傾塵的臉色一下就不好了,僵硬了片刻,他咬著牙硬逼自己坐下了。

  可半個時辰過去,唐景虛喝了三罈子酒才想起他似的,終於開了腔,一句微醺的話問出口,花傾塵不知為何忽然就想通了。

  且不論唐景虛莫名其妙在這個日子獨自帶他下山本身就匪夷所思,就算他們離開的時候殷憐生和應離都還在屋裡沒動靜可能是沒醒,可冷靜下來一想,花傾塵可不信就殷憐生那時刻瞅著唐景虛的警惕德性會不知道他們在這特殊的日子出門了還不聞不問的。

  再者,唐景虛昨日去仙都為虞安臨洗了魂,下一步就該是請高僧給她超度了,而稱得上是高僧的,除了無那,唐景虛也不認得另一個了,如此想來,自家師父就是故意將自己誘騙下山的!

  聽著花傾塵的話,唐景虛輕口氣,像八百年來的每一個生辰之夜那樣透過半開的窗子望向黑雲半掩下微紅的月,眸色沉沉,心思似已走遠,沉默了半晌,徐徐開口:「你知道每年的這個時候,我獨自在房中做什麼嗎?」

  見他突然深沉起來,花傾塵怔了一瞬,略一沉吟,極認真地回道:「睡覺。」

  唐景虛忍俊不禁,卻點了點頭:「不錯,我的確是在房中睡覺。」

  「睡一整日?」

  「嗯,一整日。」

  「八百年來都是?」

  「八百年來都是。」

  猶豫了片刻,花傾塵輕聲道:「師父是不願在這個日子想起什麼嗎?」

  唐景虛深吸口氣,緩緩吐出,搖搖頭:「不是不願想起,而是急於想起,可我……卻把他們忘了,做個夢,就見著了。」

  「他們?誰?」花傾塵下意識問道,「怎麼會忘了?」

  唐景虛回眸,淡淡說道:「我爹和我娘,倒也不算是忘了,只是太久了,記不清了。」

  沉默了片刻,花傾塵定定地望著唐景虛的側臉,出聲道:「那此刻,師父還與我在『醉春煙』喝燒刀子,是不打算見他們了嗎?」

  「醉倒了,不就睡著了?」唐景虛哂笑。

  本以為自己都如此煽情了,花傾塵應該不至於鬧著要回溪雲山,不曾想,下一刻他居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唐景虛瞪直了眼,一時竟沒明白他這是被自己感動哭了還是鬧哪般,吶吶地問:「你……你哭什麼?」

  花傾塵淚眼汪汪地望著他:「師父,你甘願下山買醉都不願讓我見和尚嗎?」

  「我……」唐景虛只覺一陣牙疼,這小狐狸怎麼撞上和無那有關的事就精明成這樣了?他這都拉下臉皮,用上苦肉計了,都沒能把花傾塵的心思撥回來,還想要他怎樣?

  花傾塵哭哭啼啼道:「師父起碼記得,尚且可以夢到,可我呢?我就知道自己是四界僅存的九尾妖狐,我族滅亡之際我還未開智,除了落汾是出於本能知道那是我族珍寶,其它的我一概不記得。唯有和尚,他是我記憶里唯一的殘留,我不怪他當初執意把我推給師父,可是師父,我已經好久好久沒見過他了,我怕,怕再久一點,我也記不清了……」

  曾經擁有,尚可緬懷,可失去的痛則是痛徹心扉的。

  不曾擁有,滿是艷羨,便是失去的徹骨心寒也渴望。

  兩廂對比,誰又該比誰好點呢?

  唐景虛啞然,正欲開口勸慰,花傾塵先一步接著說道:「而且……和尚那張臉那麼合我心,怎麼就不讓我多看看呢!我……我又不會把他給吃了!躲著我作甚?」

  唐景虛:「……」

  說來說去,這小狐狸果然還是惦記著無那那張臉。

  眼前浮現無那古井無波的面容,唐景虛陷入深思,他一直覺得,無那那樣的人,只適合出現在墨畫中,墨筆蘸墨點水,在畫卷上用極淡的墨色暈染而成,他俊美得不可方物,但他卻總是沒有一絲溫度,他把一切都藏了起來,這世間浮塵似乎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泛起他心頭的漣漪。

  但轉念一想,唐景虛驚覺自己錯了,這隻天真無邪的小狐狸的存在,對於無那這個冷冰冰的精緻人偶而言,似乎是唯一一個特殊的例外,同時,他也註定是一個意外。

  「師父,我……能回去嗎?」唐景虛驀然沒了聲音,花傾塵梨花帶雨地抽噎道。

  見小狐狸紅著鼻尖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己,唐景虛心頭不由一軟。

  當年,無那將花傾塵從狼藉之中帶出來,成為他開智後真正認識的第一個人,就像是小鴨子破殼後會把第一眼看到的動物當成母親,花傾塵興許也是這樣的。於花傾塵而言,無那確實是完全不亞於任何一個人的存在。更何況,第一眼看到的是那樣一張足以刻入心尖的臉,豈可輕言遺忘?

  可這是建立在被掩埋的殘忍真相之下的情誼,若是有朝一日撕開了那層遮掩,此刻的深情厚誼反倒會成為他們彼此的絆腳石,無那刻意避而不見就是想讓漫長歲月把這情誼沖淡,然而素來大大咧咧的花傾塵竟會對他如此執著,怕也是躲不開「命」這殘酷的字眼。

  唐景虛把心一橫,沖酒罈抬抬下巴,道:「傾塵,你醉了,天亮後我帶你回去,我醉了,天亮前你帶我回去。」

  花傾塵一頓,破涕為笑:「師父,那你可得悠著點兒!」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