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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前夕,天寒地凍,路面全結著冰殼子,汽車夫不敢快開,汽車的輪子簡直是在一點一點的往前蹭。放到平時,馬從戎也是安全第一的,但他今天心裡有事,急得冒火,人在後排座位上,他一會兒換一個姿勢,口中聒噪不止,逼著汽車夫加快速度。汽車夫被他罵得暈頭轉向,心慌意亂的加大了油門,結果汽車向前一竄,只聽轟然一聲巨響,車頭正撞上了前方汽車的車尾。馬從戎還在張著嘴催促,此刻順著慣性向前一撲,一排上牙狠狠啃上了汽車夫的後腦勺。汽車夫剃了個毛茸茸的寸頭,頭皮沒遮沒掩的,此刻便是痛得大叫一聲,以為自己被三爺開了瓢。而馬從戎隨即推著座位靠背向後一仰,單手捂著嘴也哀鳴了一聲。

  與此同時,前頭汽車中下來了人,已經氣勢洶洶的叫罵上了。

  馬從戎心知這回實在是自己不占理,又有要務在身,所以決定痛快的賠錢。用舌頭頂了頂前面兩顆門牙,他感覺牙齒依然堅固,這才放心的推門下了汽車。這回站在雪地里看清楚了,原來被撞的汽車鋥明瓦亮,是輛嶄新的黑色凱迪拉克,車屁股赫然受了傷,正是自家汽車夫的傑作。對方的汽車夫氣得紅頭漲臉,低頭看看車屁股,抬起頭罵一句,罵完了低頭再看看車屁股。馬從戎無暇多說,直接要提賠錢的話,哪知那話未等出口,對方汽車一開車門,有人輕言細語的喚了一聲:“馬三爺。”

  馬從戎聞聲望去,很意外的看到了白摩尼。

  他從昨天下午就盤算著要找白摩尼,盤算了一夜,沒想到還未等他開始尋找,白摩尼竟然主動送上了門。狂喜之下,他一時反倒失了語。而白摩尼一手伸出手杖點了地面,另一隻手扶了車門,慢慢的將一條腿伸了下來,同時很客氣的說道:“馬三爺,這可真是遇得巧了,正好,我還有句話想要問你呢。”

  他一出聲,他的汽車夫就老實了,不但不再罵人,而且轉身扶了他一把。白摩尼伸手推開汽車夫,然後搖晃著一步一步走到了馬從戎面前:“馬三爺,咱們借一步說話?”

  馬從戎和他明槍暗箭的鬥了許多年,從沒想過他會喊自己一聲“馬三爺”。轉身跟著白摩尼走到了路邊,他放下了捂嘴的手,只聽白摩尼低聲問道:“我聽說大哥打仗敗了,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你有大哥的消息嗎?”

  馬從戎等的就是這一句,當即把所聽所聞全部說了出來,至於自己和顧承喜的主意,也一併告訴給了他。白摩尼靜靜聽著,臉上先是現出了喜色,隨即喜色又轉成了憂色。及至馬從戎說完了,他點了點頭:“好,我必定想辦法去一趟——”回頭看了汽車夫一眼,他轉向馬從戎又道:“我現在也不是很自由,明天我給你答覆。”

  說完這話,他又從胸前口袋中抽出一支沉甸甸的金筆,向前遞給了馬從戎:“府上的電話號碼是多少,你寫給我,我好隨時能聯繫你。”

  馬從戎接過鋼筆擰開了筆帽,先在白摩尼的手掌上寫了自家的號碼,然後從衣兜里掏出個小小的白紙本子,刷刷點點的記錄了對方的號碼。擰好鋼筆還給了白摩尼,他感覺自己今天算是大功告成了,便沉吟著又道:“不管成不成,白少爺明天都給我個信兒,大爺那邊等不起了,我得儘快出發。”

  白摩尼垂下眼帘,對著掌心的墨字吹了一口氣,然後低頭笑了一下:“我記住了。”

  馬從戎和他分離得太久了,此刻相見,感覺他和自己印象中的白少爺頗不相同,居然少了一臉囂張的欠揍相。想了一想,他感覺自己沒什麼好說的了,便想告辭離去。而在他轉身邁步之時,白摩尼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哎——”

  他這一抓,與眾不同,並非是實打實的一把抓,而是先把手指搭上對方的腕子,緊接著輕輕的捏了一下。他手軟,手指肚更嫩,這一捏別有意趣,連馬從戎這個對他深惡痛絕的人,都感覺腕子一麻。莫名其妙的回頭看了他,他見白摩尼雖然手上俏皮,臉上卻是一本正經的,可見那一捏並非有意為之。見馬從戎停步了,白摩尼收回手,搶著又說了一句:“你等我的回話,可別急著先走了啊!”

  馬從戎笑了一下:“放心,肯定等你。”

  第167章 禁錮

  新汽車的車屁股被撞了個坑,但是不耽誤行駛,照樣能開。汽車夫坐上駕駛座,本來就小心,如今平白無故的被撞了車屁股,而且還不得賠償,於是越發小心了,一邊緩緩的發動汽車,一邊抬眼望向後視鏡中的白摩尼:“白少爺,接下來是去中原公司?”

  白摩尼低頭看著手掌上的電話號碼,看了一遍又一遍,想要把它記在心裡:“不去了,回家吧!”

  然後他垂下雙手,交握著用力搓了搓。

  汽車慢吞吞的走過幾條大街,末了在一座西洋式宅院門前拐了彎。門外一響車喇叭,門房裡的聽差立刻就衝出來打開了大門。汽車夫沿著平整的水泥板路往裡開,一直讓汽車停在了院子中的洋樓門前。等到樓內的僕人趕出來攙著白摩尼下汽車了,他才繼續前進,奔了汽車房。

  洋樓有三層高,從外看,是座文藝復興式的建築,堪稱美輪美奐,樓內裝潢卻是無甚特色,不過是最平常的富貴氣象。白摩尼現在走平地是不為難的,皮鞋底子踏著一寸來厚的大地毯,他無聲無息的掀帘子進了小廳。小廳繚繞飄著淡淡的煙霧,是連毅歪在沙發上,正在坐沒坐相的抽雪茄。

  兵變過後,他在山西又住了三個來月,熬到如今才得以回到天津。他的隊伍已經被縮編成了一個師,李子明的師長委任狀也下來了。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回來——在一切敲定之前,李子明不敢給他自由,怕他餘威尚存,一旦離了自己的控制,會立刻召集舊部,重新布局翻牌。

  多少年沒受過的窩囊氣,這三個月全受足了。幸而他想得開,該服老認命,就服老認命,即便心裡壓根是不服不認,但他無力回天,也只能自己寬慰自己。況且從來沒有帶兵帶到七老八十的道理,他如今年過半百,說起來簡直算是老人家,也該到解甲歸田的時候了。

  口鼻呼出幾道似有似無的薄煙,連毅懶洋洋的對著白摩尼一笑,雖然是個養老的人,可頭髮衣服依舊是一絲不苟,只可惜兩鬢斑白了一層,讓他沒法子再冒充中年人。白髮自然是不美,但對於連毅來講,總比脫髮要強。兩害相權取其一,只要能夠保證數量不減,白就由它白去吧!

  白摩尼儘管和他朝夕相處,沒有一刻分離,可還是看不慣他那些新生的白髮。白摩尼年輕,漂亮,有的是青春和光陰,所以看他成天研究自己那一腦袋頭髮,看他早晚疑神疑鬼的照鏡子,就不由得又想嘆又想笑。他甚至感覺連毅是一直在憋著一口氣——憋著,忍著,扛著,死乞白賴,咬緊牙關,硬是不老。

  從連毅的兩鬢收回目光,白摩尼慢慢的走到沙發前,一屁股坐下了。攥起拳頭捶了捶左大腿,他隨即用胳膊肘一杵連毅:“你過來,跟你說句話。”

  連毅坐正了身體,朝著他微微一歪腦袋:“洗耳恭聽。”

  白摩尼伸長了雙腿,又把自己的雙手合十,伸到了腿fèng中緩緩的搓:“我在街上遇到馬從戎了,他說他有大哥的消息。”

  連毅咬著雪茄,神色不變,僅一點頭:“嗯,然後呢?”

  白摩尼繼續說道:“我大哥不是兵敗了嗎?他……他當時想自殺,被顧承喜救了。活是活了,但現在的情況很不好,一是病得厲害,犯了肺炎;二是他自己灰了心,完全沒有求生的意願了。”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忽然無端的想哭,但是沒有眼淚,只在心中有一點哭意,一陣一陣的往頭腦里沖,沖得他氣息紊亂,聲音直顫:“馬從戎說,也不知道他多久沒吃過飯了,不吃,餵也不吃,顧承喜有時候估摸著他要挺不過去了,就硬給他灌點兒湯湯水水,或者讓醫生給他注she營養針……現在,就剩一口氣了……”

  然後扭頭望向連毅,他可憐兮兮的哀求道:“他人在順德府,我想過去瞧他一眼,勸他幾句,他就是驕傲慣了,心裡轉不過這個彎兒。我相信我能勸通他,你行行好,讓我去一趟行不行?”

  連毅放下雪茄,開口笑道:“活該,他們霍家滿門犟種,霍靜恆這回要是活活倔死了,也算死得其所。”

  白摩尼立刻搡了他一把:“你少胡說八道,當我跟你鬧著玩兒呢?”

  連毅笑眯眯的沉吟了一下,正要開口說話,不料樓外又響起了汽車喇叭聲音。這宅子裡的兩位主人都在場了,照例不該再有人回來,所以白摩尼愣了一下,連毅則是起身走到了窗前向外望——一眼看清之後,他勃然變色,轉身邁步就要往門外走。可是未等他走到門口,李子明已經挾著一身寒氣進了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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