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白摩尼坐在沙發上不言不動,只見連毅不假思索的問道:“誰讓你來的?”

  李子明抬手摘了軍帽,回身往屋角的衣帽架上一扣,隨即自顧自的脫下黃呢子大衣,也整整齊齊的掛好了。規規矩矩的轉向連毅,他低聲說道:“去北平有事兒,順路就來天津了,想看看你。”

  連毅冷笑一聲,然後直接向外一揮手:“滾,馬上滾!”

  李子明看著他:“軍座——”

  連毅雙手叉腰轉向了窗外,同時做了個啼笑皆非的表情:“軍座?軍都沒了,我往哪兒坐?”

  李子明上前幾步站到窗前,側身倚著窗台看他的臉:“剛鋒。”

  這兩個字讓他咬得低而清楚,也說不清是哪裡透了兇惡,讓沙發上的白摩尼都驚了一下。連毅更是一愣,隨即對著李子明就踹出了一腳:“王八蛋,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狗雜種,這他媽也是你叫得的?”

  這一腳踹得狠,正中了李子明的左膝蓋。而連毅繼續罵道:“別以為你吃裡扒外,吞了老子的隊伍,現在就可以跑到老子面前耀武揚威了!老子有錢有人,關門過日子,不仰仗你!”

  李子明低頭揉了揉膝蓋,順勢看了白摩尼一眼,然後平靜的答道:“知道你有錢有人,否則我也不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天津。”

  低頭踢了踢左腿,李子明抬眼望著連毅,繼續說道:“我這趟來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你了。”

  連毅氣得一張臉煞白,語氣反倒陰森森的溫柔了:“寶貝兒,你回你的山西,我住我的天津。咱倆往後一刀兩斷,你呢,年輕有為,前途不可限量;我呢,憑著我手裡的錢,再養一百個小子也不是問題。我不缺一個你,你也不缺一個我。對不對?好不好?”

  李子明定定的凝視著連毅,半晌過後,低聲說道:“我特別想你。”

  然後他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連毅,隨即對著白摩尼一點頭:“讓個地方。”

  白摩尼拄著手杖起了身,意意思思的橫挪了一步:“子明,有話好說,你別逼他。”

  李子明不再理會,連拖帶拽的將連毅摁到了沙發上。連毅也是有把子好力氣的,但畢竟過了年輕力壯的時候,李子明真發了狠,他絕不是對手。白摩尼一邊看一邊退,見李子明已經扯開了連毅的腰帶,而連毅的一隻手在茶几上摸來摸去,顯然是想找樣武器,可是菸灰缸距離他的指尖還有一段距離,他所能抓到的東西,只有一份報紙。

  白摩尼六神無主的停在了門口,替連毅使勁。連毅的手越伸越長,眼看就要觸碰到沉重的玻璃菸灰缸了,李子明卻是有了知覺,當即一把攥住他的腕子,把他的手硬扯了回來。

  白摩尼不想看了,李子明對連毅簡直就是迷戀——情投意合的時候,叫迷戀;等到雙方鬧翻了,迷戀也隨之改了名,叫魔怔。

  放下帘子關了門,白摩尼靠牆站到了廳外。廳里撲通撲通的熱鬧著,光是撲通,沒有人聲。

  白摩尼站累了,席地而坐繼續等。足等了好幾個小時,才等開了廳這一扇門。

  李子明穿著大衣戴著軍帽,披掛整齊的走了出來。低頭看到了地毯上的白摩尼,他開口說道:“我去北平了,然後直接回晉城,過年再回天津。辛苦你,多照顧著他。”

  白摩尼現在有點怕李子明,所以立刻答道:“我知道,你放心。”

  李子明點了點頭,隨即轉身走出了大門。白摩尼也扶著牆壁起了身,一路踉蹌著回了廳。廳里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暖,但是溫暖的複雜了,空氣中似乎夾雜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成分。連毅坐在沙發上,衣服穿得很利索,頭髮也是一絲不亂,抬頭看了白摩尼一眼,他隨即垂下眼帘,繼續忙著手上的活兒——他在給自己點雪茄。

  一隻手拿著雪茄菸,一隻手捏著長杆火柴,他的手有些哆嗦,但最後也把雪茄點燃了。咬著雪茄深吸一口,他面無表情的又望向了白摩尼。

  兩人一站一坐的對視了片刻,連毅忽然噴雲吐霧的笑了。

  白摩尼跟著他笑,一邊笑,一邊坐回了他身邊,抬手拍著他的後背說道:“老傢伙!你行啊,頭髮都白了,還這麼招人愛!”

  連毅笑得先是彎了腰,緊接著又向後一靠:“可不是!我這輩子的桃花運還沒走完呢!”

  兩個人一起大笑,笑著笑著,大笑漸漸的全成了慘笑。連毅一隻手死死攥著白摩尼的手,另一隻手夾著雪茄,來不及趕不上似的,一口接一口的吸。

  一鼓作氣的吸掉了半根雪茄,連毅忽然望著前方說道:“兒子,你哪裡也不要去。”

  白摩尼沉默了一瞬,然後答道:“我是去救我大哥的命。”

  連毅一揚頭:“死生有命,不必管他。你的小心眼兒,我全明白,我是老了,可我還沒有老到要拖累你的地步。你乖乖的跟著我,我這份家業,將來全是你的。”

  白摩尼一笑:“好像我沒看過錢似的,往後的事情我不敢說,反正現在,樂意給我花錢的人可不止你一個。”

  連毅扭頭望向了他,同時鬆手拍了拍他的大腿:“孩子,我的錢多。”

  白摩尼覺得他心裡已經夠苦了,所以此刻不想惹惱了他。笑微微的看著他,白摩尼極力想要做出心平氣和的態度,可是心裡想著只剩了一口氣的大哥,他的笑容閃閃爍爍,時有時無的不能保持:“剛鋒,求你了。我現在就剩那麼一個親人了,你忍心讓我看著他死?”

  連毅像怕嚇著誰似的,悄聲答道:“我也只剩你一個親人了,我不放你走,半步也不行。”

  白摩尼依然笑著,忽然甩手抽了連毅一個嘴巴!

  連毅面不改色,不還手,但是對他一搖頭。

  白摩尼想以情動人,對著連毅嚎啕一場,可是許久不哭了,他憋得臉熱眼脹,硬是沒有眼淚。連毅笑微微的,主意比鐵還硬——白摩尼是個殘廢,真好,自己不用給他罩籠子,他也飛不了。

  白摩尼看著連毅的笑臉,心裡先是憐透了他,後是恨透了他。連毅本來就是鐵石心腸,自從遭了兵變,自憐自艾,越發不管旁人的死活,尤其那旁人還是姓霍的種。

  白摩尼知道自己硬闖肯定是闖不出去了,偷偷的走,也不可能。家中上下全是連毅從軍隊中帶回來的私人,目光炯炯的,都在替連毅看管著自己,包括汽車夫。既然去不成,就不要再讓馬從戎傻等著浪費時間,但話說回來,人去不成,去封信總還不成問題。

  思及至此,他不鬧了,走進房坐下來,他往自己面前擺了幾張淺綠色的布紋信箋。右手握著擰開的鋼筆,他開始措詞遣句。見字如面,這封信,就是他的化身了。

  然而房門一開,連毅背著手,又溜達過來了。拖了一把椅子往寫字檯旁一坐,他把雙臂橫撂在檯面上,公然的去看信箋。

  白摩尼粗聲怒道:“還沒寫呢,看什麼看!”

  連毅笑道:“你寫你的。”

  白摩尼又狠瞪了他一眼。垂眼注視了手下信箋,他慎重的落了筆尖。一筆一划的寫下來,全是苦口婆心的好話,任誰看也挑不出毛病。寫完一張半信箋之後,他認認真真的垂下頭,開始一行行的畫叉。

  連毅沒看明白,很疑惑的問道:“什麼意思?”

  白摩尼頭也不抬的答道:“表示我還有很多話要說,但是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所以就用它代替了。”

  他一邊說,一邊寫,工工整整的畫滿了半張信箋的叉,他把餘下一張空白信箋擺到面前,繼續又畫了滿滿一篇,畫到末尾,他寫了落款和日期。

  然後把信箋疊起來折了三折裝進信封,白摩尼仔仔細細的粘了封口。挑戰似的又看了連毅一眼,白摩尼說道:“我去給馬從戎打電話,讓他替我把信帶給大哥。”

  馬從戎正在家中收拾行裝,接到電話,立刻趕來了連宅。在洋樓里見了連毅,馬從戎談笑風生,開口便稱“鋒老”,還是一如既往的親熱。連毅握著他的手,也開了幾句玩笑,又拍著白摩尼的後背說道:“天氣太冷,我就不讓摩尼和你去了,本來就是去看病人的,萬一沒等看到病人,他先病了,反倒成了你的累贅。”

  馬從戎一聽這話就明白了,立刻點頭表示同意。而當著連毅的面,白摩尼很冷淡的把信交給了馬從戎。馬從戎見他氣色不善,便要告退。連毅沒有親自去送馬從戎的道理,所以白摩尼在一名聽差的跟隨下,陪著馬從戎走進了院子。

  及至要到院門口了,白摩尼忽然跌跌撞撞的加快速度,甩開了身後的聽差。一直走到馬從戎的汽車前停下了,他和馬從戎又握了握手,做了個道別的姿態,同時低聲說道:“馬三爺,我這邊兒實在是出不去了,除了這封信之外,我還有兩句話,請你一定要帶給我大哥。”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