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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剛過早朝,殷守在帝宮與紂王閉門談事,門窗緊閉,宮人左右皆已屏退。

  左右早就習以為常,大王向來勤於國事,每日光陰緊湊,恨不得一刻掰分成兩才好,不說宮裡的楊妃,就算是新納的那位貌若天仙的蘇娘娘,也不聞不問,真是看得旁人也替他心急。

  自打姜氏暴斃、中宮宮娥左右各種處置打發以後,大王便少有去那後宮,偶爾妲己娘娘在左右聽候,卻是只侯片刻,仿佛只與大王說一兩句常話。大王有空就在後院練武。

  大王每日早朝後便閉門批閱國事,而後便去練武。

  只見那帝宮門扉一開,大王神情略微疲憊,新來的太監名喚勤雲,他恭敬低頭,暗自思付:原來想我等賤命,終日作這下等粗事,樣樣仰仗主子,年年辛苦,此生何樂,何日到頭?而後好不容易伺候聖上,卻見大王也如吾等般日日辛勞,時常眉頭緊皺,疲憊更甚,且不近女色,若是除卻錦衣玉食,發號施令表面光榮,竟是比吾等辛勞思慮百倍,如此一想蒼生卻像是平等了不曾?大王雖榮華富貴卻比之吾等多付千百,帝王亦是如此,常人何苦?

  大王雖如此辛苦,此時卻不容他人伺候,早聞大王英明神武,曾經南征北戰,練就一身好武藝。此刻大王正要去練武,勤雲連忙退下去囑咐燒水,關緊院門,不侯在一旁。

  聽前邊在此伺候的左右口言,大王習武有自語之癖,不喜有人撞見,一來免了尷尬,二來也好清淨。因此宮人都不敢偷侯。

  殷守見宮人皆已退避,便自覺綁上沙袋,蹲上馬步,釘在地上。紂王就坐在一旁石雕獸頭頂看著。

  殷守毫無基礎,身體四肢皆是無力綿軟,即便是教了精妙劍法也無從駕馭,只得日日做些基礎功才是。

  再者,他年歲真是大了,比不得幼童般柔韌,只得勤練來補根基。

  好在他從不喊一聲苦累,紂王讓怎麼練都扎紮實實做好,也免了管教頑童、常防偷閒之勞。

  馬步穩下盤,肢體劈叉仰臥練好體韌,手腳沙袋練就執劍根基,又有多項體練,日日如此,雖時常腰酸背疼,體虛倒地,卻也堅持過來。

  殷守此人,生性執著,愛認死理,從來不輕言放棄。年幼時長輩時常逗問要考什麼大學,於是跟著夥伴說了北大,童言皆不能當真,且隨著年歲漸長,記憶荏苒,哪裡能記得幼時天真童言?但殷守卻時時記得,當初一塊說考北大清華的夥伴,有的成績平平,有的早已輟學,有的已不知身在何處,唯有殷守十幾年如一日,天天記得要上北大,他並不是天資最聰慧,記憶最快速,一看便懂一教就舉一反三的人,他不過常人一個,聰慧者要成事也是需萬分努力,常人要學好,必然是更要刻苦百倍。

  他沒什麼特長,除了多讀點書,也沒多少愛好,而且北大是個好學校,又能學到更多,所以就日夜勤學,以滿足心愿。

  如今身至朝歌,又立誓輔佐紂王,必然要全心全意,且學海從來無涯,文武精妙難至臻境,不加刻苦堅持,哪裡來拿得出手的本事?

  紂王不嫌他年歲已大,武藝難教,已是大幸,哪裡還耍懶弄嬌?必然得比尋常勤苦一些。

  紂王在一旁雙手抱胸沉默不語,見殷守如此模樣竟生出幾許感嘆來。

  殷洪根骨奇佳,早年望他成個武將,百年之後可輔佐新王也好,誰知這孩子卻是個生性頑劣、偷懶耍渾的種,若是當初撿個殷守這般刻苦實在的孩子,如今想必已有大成。

  如今二人出走,不知是否天意,罷了,順其自然吧。

  他見殷守果然真心真意、實實在在的練武,便招他過來,拿出看家本事教與。

  帝辛善使刀槍,沙場混兵亂將,生死無常,刀槍為上選兵器,一甩手便能殺他七八,管他精兵還是弱將,全是一股腦的撂倒,攻能刺遠敵,守可去暗箭,紂王刀槍使得至臻,劍卻是其次。

  然而殷守臂力太弱,根基單薄,以力對敵定然十戰九敗,刀槍沉重,並不合適,唯有劍出巧勁,千變萬化,方有勝算,且他得仙道贈與滅魂,滅魂奇妙,仙鬼妖神皆能對抗一二,加持劍術,能成一流也說不定。

  “阿守,腳尖定地,以心定劍,手再抬兩寸。”

  殷守完全無武學根基,招式少有精準,再者紂王乃一生魂,虛無縹緲,實物皆不可觸碰,無法手把手教他招式,劍術教學難免坎坷些。

  他見日頭當正,殷守已汗如雨下,唇色淺白,執劍右手微抖,顯力疲之態,便開口:“阿守,今日已練武兩個時辰,歇息罷,欲速則不達。”

  殷守將劍收起,攤開手掌看了片刻,見右手已是止不住顫抖,已知極限已到,手力終究是太弱,根基太淺,只得暫且罷休。

  二人進屋,殷守沖了個澡,吃下些湯食,因勞累太甚,胃口乏乏,只吃了幾口便上榻歇息。

  紂王見他不斷捏肉錘骨,疏鬆血脈,背部只能勉強抵達,捏不到要領,自己又是無法碰觸,便說:“孤兒時練武,嘗嘗疼苦得流淚,渾身酸脹疼痛,也是這般,然宮娥太監何其多,知得輕重,阿守和不招幾人過來?”

  殷守心想,後宮盡屬大王,身為臣子,即使此刻情況特殊,宮娥太監也不可多加使喚,恐日後留下話柄,君臣心生嫌隙。且殷守自幼怕癢,旁人一碰便心生不適,招人過來恐怕要出醜,便回道:“大王,不必麻煩,歇息便可。”

  紂王知他有時莫名固執,這平常語氣往往是不願他人插進,又見他形單影隻如野貓舔傷,便嘆道:“若是孤成實體,便可替你捏背。”

  殷守:我哪裡敢啊?

  又聽紂王開口:“阿守總是吃食太少,孤初見你至今,你也長高了一指,卻消瘦太多,且日日練武習文,不可不顧身體。”

  殷守點頭,心中溫暖:“知道了,多謝大王關心。”

  紂王見他答得溫軟乖巧,目光溫和,心情也軟柔大好:“孤已認汝為弟,自當疼愛有加。”又見殷守神情疲憊,說:“快過午時了,你快休息。”

  殷守的確要休息了,中午不小睡一會,下去根本撐不起眼皮,對,下午還得練字習文呢……

  紂王見他一倒便睡,顯然是疲憊至極,且日日如此。

  他蹲在一旁端詳殷守面色,見他面色白無血氣,雙目緊閉,眼瞼下微微輕,嘴唇輕抿,顯出十分疲憊,單單躺著,像個體弱孩童。

  識得此人已有幾月,初見時只覺他全然不屑王權富貴,管他天子帝王、朝臣上下、平民野道皆是一視同仁。又些時日,看他條理善惡分明,心若明鏡,雙目挑分清濁,事事洞察。而後他又是表明了忠心為君為國,習文練武從不喊苦,身雖弱,心若赤子,意如鐵松迎風不到,歲歲佇立。且他本身身懷治世之才,見識廣闊長遠令人驚嘆,讓他練武本是為了他來日防身,不與人欺壓,本該是強身健體不必如此辛勞,他卻是卯足了勁,苦累不吭一聲,根基日日苦練,力竭為止,真叫人不得不拿出真本事,不然都只覺心虛。又見他神色堅定,雙目黑白分明,只一看便知他會錯了意,竟是想文武雙全,全力輔君!

  若是天下臣子皆是如此,祖宗萬世基業必然經久不衰!

  為臣者,一腔忠誠文武皆為國為民,為君為人,如燈油燃盡,得者幾何?

  這是紂王第一次想這個問題。

  臣子為國盡忠,古來天經地義,然,君為人,朝臣皆為人,人有欲求,君取臣奉,國取民獻,君與國又該回報幾何?

  紂王盯著殷守的臉出神,又見他被毯滑落,順手一撈,那被毯只徒然穿過他手心,他忍不住用手背貼了他臉頰,這一觸碰,竟然如虛體成實!

  他的手背微微燙在殷守臉頰,只覺得入手之處,一片冰涼。

  第19章

  紂王心中微動,輕喚了他一聲:“阿守。”

  他觀了觀時辰,香已燃了四根,茶也冷了半壺,往常早該醒來,今日不知為何遲遲不醒?

  “阿守!”

  紂王又喊大聲了幾調,又因方才生魂驟然成實,想動手去搖,卻不想又如之前那般徒勞穿過,連髮絲都不能觸碰,心中頓時不安。

  只觀他胸膛起伏肉眼不見,臉色蒼白,嘴唇色淺,呈氣息微弱之相,急忙又喊了一聲:“阿守!”

  殷守雙目不曾睜開,只見他睫毛微動,顯然是聽見了紂王的聲音,他手指微動,卻睜不開眼,紂王見此模樣,心中大急,連忙跑去喊太醫。

  此刻太醫正閒著弄藥習醫,自打上回出了毒死樁仙、絕人子嗣湯藥之事,後又有大王酒醋亂灑顯出血跡,太醫們便覺普天之下,藥理無涯,自身何其渺小,便是加緊習書,以償學識淺短之缺。

  院子裡藥香氤氳,日光閒散溫暖,大人們個個神情淡然平常。

  那紂王生魂,在院裡大吼,言辭無比焦急,無人聽見看見,任大王在虛空里喊打喊殺,誅人性命,無一人惶恐理會。

  紂王雙臂徒然放下,靜站了一會,轉身又跑回帝宮。

  路途中他神情頹然,突見妲己急忙往帝宮趕去。

  只聽妲己小聲自語:“大王為何此時氣息如此虛弱,難不成遇害了不曾?我既已立下誓言,便不得棄諾,得去瞧瞧!”

  見此情此景紂王心中大喜,想起那日妲己立誓,得保殷守平安,他本身對這妖狐心存芥蒂,若他生成實體,必然要弄死這妖精以絕後患,今日見她卻是忠心重諾,竟成殷守唯一希望,且妲己為妖,見多識廣,變化萬千,救人便有希翼更大,真是恨不得賞這妖精萬貫家財!

  紂王跟在妲己身後,見妲己身著宮裝,衣衫繁複拖沓,竟是拖慢了腳步,一邊希望她變成原形狂奔而去,一邊又徒勞催促:“快點!莫再拖拖拉拉,人命關天!”

  妲己當然聽他不見,也不可能變成原形,除非她突然發癲,不要混頭了才是,她與殷守有心頭血之聯,心中有所感應,近日來只覺他氣息越來越弱,又曾見面,看他表象不曾有事,也不敢多問,今日突然感應他生息將絕,便急忙趕來。

  紂王一邊焦急一邊想著日後定要改良這華而不實的宮裝,又見寢宮就在眼前,終於緩了緩心。

  卻見妲己突然面色難看,站在帝宮門前瑟瑟發抖佇立不前,紂王在一旁各種催促,忽的看見妲己顯出妖容,竟然轉身就跑!

  比之來時,竟然快上百倍!

  紂王方寸大亂,左右不是,心中煎熬,只得進寢宮去看殷守。

  一進寢宮,便覺壓力頗大。

  只見殷守榻前站一道人,那道人目光偏冷,乃是之前贈滅魂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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