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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終於回到了魯國……」

  孔子如此說,冉求卻有一些尷尬,等孔子平靜了一點,才笑道:「夫子啊,現在,已經沒有魯國啦,這大野澤周邊的地方,和曾經的曹國、衛國一部分一起,都劃歸山陽郡管轄,弟子不才,就在山陽做郡司馬。」

  「魯國沒了?」或許是旅途勞頓,或許是因為年老有些糊塗了,孔子想了好一會,才記起此事。

  「沒了,除了山陽郡外,劃分了泰山、魯郡、臨沂三郡,魯侯,只保留了祖陵所在的闞邑……」

  「一路上,鄭國沒了,衛國沒了,曹國成了陶丘自治市,現如今,連魯國也不見了。」

  孔子悵然若失,苦笑道:「他說的沒有錯,二十年間,中原的變動,堪比太山壞、樑柱摧啊!」

  上個月,趙無恤在葉縣對孔子坦言,說他要效仿湯武之事,取代周天子。

  他倒是沒強求孔子做什麼,但似乎也有一些期許,期待孔子能夠接受此事,並隨他去見證這一切。

  但孔子的回答是:「我做不了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齊,也做不了屈身受辱的柳下惠、少連。既不降志辱身以求進取,也不隱居避世脫離塵俗,既已耳順,伯主所言之事,無可無不可,但現在,我只想從心中所欲,歸鄉終老……」

  周禮的世界啊,恢復三代之治的夢想啊,他終於放下了,但終歸還是放不下。

  如今故鄉是回來了,但已經被趙氏統治一代人的魯地,竟找不到昔日模樣,孔子焉能不心生戚戚然之感?

  就在這時,前方的道路突然喧譁起來,卻是冉求的子侄們姍姍來遲,想要擠過來拜見孔子。

  「為何如此之遲!」

  冉求大怒,要不是孔子在,差點要扒了這群混小子的衣服,當場懲罰一頓了。

  那些子侄們訥訥不敢言,只是好奇地看著面前這個高大的白髮老人,按照冉求的要求下拜稽首,口稱師祖……

  「汝等乃少年英才,起來,都起來。」孔子的心情平復了不少,這群大冬天裡,依然騎馬挎弓的年輕人,他們身上散發的昂揚鬥志,是以前的萬馬齊喑的魯國極為少見的。

  或許,這就是趙國統治下的新氣象?

  思索間,那些冉求的子侄卻請求孔子,為他們鑑定一下半路上捉到的一頭「怪物」。

  「路遇此獸,忙著追它,故而來遲。抓到後卻分辨不住是何物種,素聞夫子博學,還望一觀。」

  別人且不說,子路倒是立刻來了興趣,捋起袖口,與冉氏子侄們一起將那那吱吱亂叫的怪物扛了過來,放在孔子的身前。

  卻見那怪物一身棕色皮毛,大小與牛相仿,長著鹿的身子、牛的尾巴、馬的蹄子,頭上還有一單獨的修長肉角,被束縛住四肢,在冰冷的地面上,朝著孔子嗷嗷哀鳴,眼中竟似帶著淚花……

  孔子大驚:「麟,這是麟啊!」

  ……

  孔子的反應很劇烈,他先是反袂拭面,涕泣沾衿。似乎是從這頭稀有的祥瑞珍獸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又蹲下來抱著那麟獸,竟放聲哭泣了起來:「麟啊,你本是仁獸,應該在太平盛世才出現,為何會降生於這禮崩樂壞的亂世呢?孰為來哉,孰為來哉?唐虞世兮麟鳳游,今非其時來何求?麟兮麟兮我心憂……」

  子路、冉求等人不知所謂,只是不敢打擾夫子,任由他發泄自己的悲憤。

  過了半響,那頭麟在孔丘懷裡已不再驚恐,而他也恢復了平靜後,卻又面露一絲恐慌,喃喃自語道:「五百年必有王者興,由堯舜至湯五百年,由湯至文王五百年,由文王至今亦五百年,五百年必有王者興……」

  「今日麟獸現,難不成接下來就是鳳鳥至,河圖出?趙氏代周為天子,竊鉤者誅,竊國者為王侯,當真是天命所歸?難不成,我這數十年來,做的全是阻擋天命的螳臂當車之舉,仲尼啊仲尼,你何其可笑,何其可笑?」

  他癲狂地大笑起來。

  「夫子!」

  見孔子又陷入了老糊塗般的迷茫狀態,子路不慍,當頭棒喝:「子不語怪、力、亂、神!更何況,你忘記那日趙侯對你說的話了麼?」

  這句話,喊醒了孔子,也只有子路,才敢這麼對孔子說話,二人的關係,從始至終都是亦師亦兄弟。

  「由,能從我到最後的,終究還是你。」從周易天命的圈子裡繞出來的孔子這才清醒過來。

  「我在葉地時便覺得,世上再也沒有人能理解我了。但我不怨天不尤人,下學人事,上通天理,能了解我的,大概只有上天了,故而在七十歲之後,開始鑽研周易,希望能從中找到一些寄託。」

  「可是那一日,趙子泰卻當著我的面,說要取代周室,對三代進行揚棄,我本以為他要以天命所歸自居。但他卻又對我宣稱,這世上並不存在什麼天命……」

  因為年紀大了容易糊塗,所以孔子的腦子裡,許多東西時有時無,可這個時候,他終於記起那日在葉縣廬中,趙無恤對他說過的話了。

  「在無恤看來,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應之以治則吉,應之以亂則凶!」

  趙無恤說,並不是因為出現了鳳鳥、河圖等吉兆,天下才太平,而是因為人的努力讓世間變得更好,從而才有了治世,一些尋常的東西,才被視為吉兆。

  他直言,孔子壯年時,是極其相信人事的,到了晚年,卻寄希望於天命起來,這是走了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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