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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太子恆能夠走出子夏的影響,在這件事上擁有自己獨立的見解,趙無恤很欣慰。

  「學宮分作兩派,日夜罵戰,而民意更如同沸鼎,希望伍封無罪。朝堂各方開始按捺不住,陸續亮明旗幟走到前台,這場法理與人心的爭執鬧劇,也差不多該收場了。既然光靠大理寺的力量,這件事是沒法擺平了,公室便不得不入場了……」

  太子恆很是高興,在他的心裡,只要父親一出手,沒有什麼事情是解決不了的。

  但或許是存心要考考他,趙無恤卻不做自己要怎麼做,而是停下了腳步,指著前方長信宮中,趙恆年幼時玩過的翹板說道:「還記得此物麼?」

  ……

  翹板是孩童很喜歡的玩具,木板中部用東西固定,兩頭可上下起落,趙恆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非常喜歡和兄弟姐妹在此玩耍,但隨著他漸漸年長,即將搬出長樂宮,去東宮居住,這玩具也已經蒙塵多時,但樂靈子一直沒讓人拆掉。

  今日趙無恤卻指著翹板打起了比方。

  「有時候,法理和輿情人心常常相悖,很難辨別對錯。」

  他指著一頭道:「這次的伍封復仇案里的情勢就如同一個翹板,一邊是法理,一邊是民心,此消彼長,此高彼低。恆,你倒是說說,身為公室,應該站在哪邊?」

  趙恆畢竟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年輕人,他面露猶豫:「站在法理一邊,重判則讓趙國損失了一個棟樑之才,孫武子那裡也交待不過去,更會使得鄴城人寒心。站在民心一邊,輕判則讓律法難以推行,疏漏由此產生,難,實在是難……」

  「若一定要你選一邊呢?」

  趙恆咬了咬牙:「小子還是會選擇支持國法!」

  趙無恤露出了欣慰的微笑,這就是次子和長子的不同之處了,若是趙操在此,怕是已經迫不及待地下場為伍封說情了吧。

  但趙恆雖然選擇了法一邊,已經達到了趙無恤劃定的及格線,但要作為一個能夠守成的君侯,依然遠遠不夠。

  他提點趙恆道:「這次的案件,說簡單絕不簡單,需要考慮許多東西;但說難也不難,關鍵在於要弄清楚,在這件事裡,公室究竟站在何等立場之上?」

  趙無恤讓趙恆在他身邊,緩緩說道:「恆,為父給你講一個故事吧……在九州之外,有一個類似中原的七國,號稱戰國七雄,七雄皆稱王,希望能兼併天下,而最西邊的那個國,叫做雍國……」

  ……

  「雍國因為實施變法,唯法獨尊,軍功授田,以耕戰為本業,故而最為強大。有一次,雍國的昭襄王生病,國都周圍各里閭的百姓都買牛祭神,家家為他祈禱。有臣子將此事告知昭襄王,然而昭襄王卻大怒,下令凡事為自己祈禱的人家,每家都要罰兩副甲……」

  「那昭襄王為何要如此做?」太子恆大奇,按照常理,不是應該高興並感謝那些百姓才對麼?

  趙無恤道:「昭襄王的理由是,律法規定,只有在祭祀土地和臘祭的時候,才能進行大祭,這些百姓縱然心存善意,但是卻違反了雍國的律法,所以不但不能嘉獎,還要嚴懲!他說,寡人寧可摒棄仁愛,也不能罔顧律法!於是各里百姓都遭到了懲罰,往後哪怕昭襄王快病死,他們也不會流一滴眼淚了。」

  趙恆緘默,趙無恤則繼續講了下去:「又過了幾年,雍國遇到嚴重饑荒,又有大臣請求昭襄王說:『王室五苑的草木、蔬菜、棗子、栗子,足以養活百姓,請大王開放,給百姓一條活路』。」

  太子恆道:「這是合情合理的做法。」

  趙無恤一笑:「然而昭襄王卻不同意,他說,我們雍國的法令,是讓百姓有功受賞,有罪受罰。現在如果開放五苑的蔬菜瓜果,卻是不論有功無功都要讓百姓受到賞賜。不論有功無功都讓百姓受到賞賜,那是使國家混亂的做法。與其讓百姓活著而使國家混亂,不如讓他們死掉而使國家安定……於是寒冬臘月里,昭襄王緊閉苑囿,放任百姓餓死在外面。」

  「這,這也未免……」

  如此冷酷的做派,太子恆的牙齒已經有些戰慄了。

  「恆,你來說說看,若是像這昭襄王一般,為了維護法理,徹底站到民心的對立面,值不值得?」

  趙恆道:「那昭襄王這麼做固然維護了律法,但行事太過酷烈,且一點都不加以掩飾,百姓只怕再也不會愛戴他,反而會產生怨恨啊……小子可否能問一問,那雍國之後怎樣了?」

  趙無恤閉上眼睛看,淡淡地說道:「昭襄王之後,雍國又出了幾代賢王,勵精圖治,最終他的曾孫祖龍奮六世之餘烈,利用嚴明的紀律,強大的軍隊,橫掃其他六國,一統了天下,建立了雍朝。」

  趙恆鬆了口氣:「至少結果是好的。」

  「好?不見得。那位一統天下的祖龍也繼承了昭襄王那種視律法為國家命脈的傳統,不管多嚴苛的律法,也必須推行下去,很輕的罪,也會判很重的刑。百姓的日子並不比諸國混戰時好多少,天下到處都是服勞役的刑徒,於是六國遺民,乃至於雍國自己的百姓,都將這律法,連帶將律法的化身祖龍,視為暴政,視為獨夫……在祖龍死後,他的繼承者比他更加殘酷不仁,於是百姓絕望了,紛紛揭竿而起,聲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一群黔首庶民花了三五年時間,就推翻了不可一世的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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