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說起來,不但是孔子,整個天下,哪怕是被復仇搞得差點亡國的楚國,從官方到平民,都對血親復仇極其推崇,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而曾經親自手刃仇人的上甲微、子靈、伍子胥,乃至於年輕時候的伯嚭,他們那種堅徹剛強的意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復仇精神,都受到了輿情的同情和頌揚。

  然而事情總有例外,雖然公羊高以及鄴城的大多數人一致認為,伍封的行為大快人心,不但應該無罪釋放,反而要加以表彰。但大理寺卻不認這個理,自古以來一直天經地義的道理,在趙國的律法面前,卻不被承認了……

  鄧析為首的大理寺法家官吏們,是堅決站在私人復仇的反面的,他們指著《趙律》上「為私鬥者,各以輕重被刑」的條款給在大理寺門前喊冤的人看,認為伍封的作為已經觸犯了這條法律,且造成了故意殺人的罪,依法應當嚴懲不貸。

  這下子可捅了馬蜂窩了,鄴城人本就對伍封十分同情,當社會輿情、民眾的固有觀念和律法條文產生衝突時,造成的是法律部門與整個鄴城社會的敵對,一股浪潮開始席捲鄴城,為伍封喊冤的呼聲越來越大。

  如此一來,大理寺便陷入了尷尬的局面中,他們要依法判決,卻遭到了整個趙國民情的反對。雖然告訴自己這是對的,但一出門就被百姓用白眼鄙夷,說他們是為奸佞張目,殘害國之棟樑的酷吏,理官們心裡也不是滋味,整個律法部門在這件事裡,有些里外不是人了。

  好在趙侯似乎一直是站在他們身後的,並沒有迫於輿情對大理寺施壓放人。但奇怪的是,趙無恤卻並未對輿情加以鎮壓,似乎樂見其成地坐視其發展……

  鄴城風起雲湧,長樂宮中卻一片平靜。

  「要是不讓人說話,寡人開臨漳學宮意義何在?還不如直接一紙禁令嚴禁學術,焚毀詩書雜學,萬馬齊喑好了。」

  日居殿內,當太子恆有些著急地來詢問此事時,卻見趙無恤仍舊在不慌不忙地處理其他事情,只是淡淡地說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寡人可不做周幽王。有時候,民間積累的憤懣需要適當泄洪,反正鄴城人針對的是大理寺這次的判決,而不是法律本身,更不是趙國公室,鄧析都還能撐得住,汝急什麼?」

  「可是……」太子從小到大都深受律法薰陶,這次的事件上,他是站在大理寺一邊的,但是照眼下的發展,眾口鑠金起來,只怕大理寺也撐不住,強行宣判,更是會造成百姓失望,人心不滿。

  他放下簡書,抬起頭笑道:「且看接下來的風浪會如何吹吧,真理越辯越明,這次民情與律法相衝突,看上去是一次大危機,其實也是在鄴城乃至於整個趙國普及法律的好機會。要知道,學宮之中,可不止一種聲音……」

  ……

  伍封復仇案之後的第七日,公羊高等人如同往日一樣,站在漳水邊的廣場上向路過的士人闡述伍封復仇一事的合理性。

  建立十多年後,學宮已經從草創走向了成熟,除了被趙侯大為推崇的「自然格物之學」和「工匠之學」「名法之學」外,也有其他學派茁壯成長。在子張、曾參等人進入學宮後,孔門儒家便在漳水之畔生根發芽,曾參後來隨趙操去了琅琊,但子張卻在這裡留了下來,他試圖將孔門的理念和趙國提倡的東西加以結合。

  不過子張氏之儒還沒混出名堂,反倒乘著這次伍封復仇案,公羊高這個孔門後輩手持他的「大復仇」理論強勢崛起。因為這種觀念和趙人慷慨悲歌的性格切合,一時間風頭無二,哪怕不是儒家的追隨者,也會對這種觀念有很強的認同感,畢竟不管是哪裡人,家族長輩的對他們的耳提面命便是:血親之仇不可不報。

  然而今日在公羊高面前聚集的人卻沒有往日多,因為在與他們相隔不遠的地方,一位年輕學子,也默不作聲地在石板上,用漿糊將幾大張寫滿黑字的粗糙黃紙張貼上去。

  「《復仇議》?」

  看著那紙上的大標題,再一讀後面的內容,便可以知道,這人是和公羊高唱反調的。

  「小子西門豹,才識學淺,但對伍封復仇一案,卻有些與公羊高不同的見解。」

  昔日的城郊孩童西門豹已經長大成人,進入臨漳學宮就學,他雖然年輕,卻並不怯場,在人群聚集起來後,開始闡述自己的看法。

  名法之學的反擊,開始了……

  「孔丘說,枕著武器,伺機報仇,是為人子女的孝義,公羊高將此事視為真理。誠然,為父母復仇殺死仇人,這的確是自古以來的規矩。然而,如今趙國早已不是三代那種以口頭言辭為法,以氏族家規為律的時代了,國法就鑄在大理寺門口的大鼎上供人查閱,但凡有冤屈,國法都會主持正義,而不必私下報復。」

  「依據趙律,殺人者應當伏罪,此乃趙國法規,無論是鄴城還是郡縣,執法均不能兩樣。伍封為報父仇而殺人,固然情有可原,但若因為所謂孝義,便認定伍封無罪,以此廢止國家刑法,並作為處理類似案件之準則,趙國必定會多災多難。須知,人人皆有兒女,兒女皆有父母,若在街巷上因小事起了衝突,殺人性命,事後卻以敬愛父母為藉口推脫罪責,而律法不能加以懲處,惡行便會肆無忌憚地萌生。因孝義而妨害公法,真心正存良善的人不會做這種事,用公法遷就私情,邦國就會陷入混亂。」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