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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姥姥這下子也想起來了,當年那引路的哥兒長得精緻漂亮,比年畫上的金童還好看。劉姥姥這麼多年都沒忘記。聽賴瑾如此說,旋即細細打量賴瑾一番。只見賴瑾今日穿著一件玄青色的家常衣衫,越發襯得面如傅粉,風流倜儻。當即滿口贊道:“如今比先前大了一些,倒顯得哥兒越發仙人模樣了。真是那些文人說的宋玉潘安一樣的公子哥兒了。”

  賈母看了賴瑾一眼,也含笑說道:“不僅如此,瑾兒可是當之無愧的文曲星下凡。少年高中,六試探花,如今還在翰林院做侍讀,聖上跟前兒點卯呢!”

  劉姥姥聽了這話,越發的誠惶誠恐。起身拜道:“怪道瞧著如此不凡,卻原來是沾了聖人貴氣兒的大官老爺。民婦給您叩頭了。”

  說話間,就拉著板兒要下跪。

  賴瑾連忙將人攙扶一來,依舊溫顏說道:“如今都下朝了,我也不過是一家晚輩罷了。劉姥姥可萬萬不能如此,您這年歲給我下跪,豈不是折我的壽嗎?”

  說的劉姥姥再三再四的謝過,方領著板兒在下頭坐了。那板兒仍是怯怯的,躲在劉姥姥身後窺著賴瑾。

  賴瑾微微一笑,逗他說話道:“幾歲了,讀過書嗎?”

  板兒一一搖頭,就是不肯說話。劉姥姥打了板兒一下,口中喝罵兩句。轉過頭來向賴瑾諂笑道:“今年十一了,沒認真上過學,倒是認得兩個字。莊稼人腦袋木,比不得府上的哥兒們和姐兒們這般聰明。小小年紀就會背書了。”

  因當中礙著賈寶玉還沒入官,劉姥姥仔細想了方才這麼說,想必也不會得罪人。

  果然,賈母聽了這話,倒是很高興的接口笑道:“不過是家裡余富一些,請了先生從小教他們念書罷了。略識得幾個字,倒不是睜眼的瞎子。”

  劉姥姥就著這話又好生奉承了一遭,聽得大家眉開眼笑,越發得意他。

  少頃,便到了擺飯的時候。賈母少不得又留人吃飯,隨後向賴瑾道:“今兒家裡來客,容寶玉散淡這一日,明兒再讀書罷。”

  賴瑾無可無不可的點頭應了。賈母又叫賴瑾在府中吃了晚飯再走,口內笑道:“今兒劉姥姥來府中拜會,還帶了好些瓜菜過來。都是地里現摘的,比外頭買的要好吃。你也留下嘗嘗鮮兒才是。”

  賴瑾頷首應了。賈母就吩咐下人在小花廳里擺飯。李紈、尤氏先過去安設桌椅,張羅酒菜。一應完畢後方才請賈母、邢夫人、王夫人並劉姥姥等人移駕過去。

  眾人笑笑鬧鬧吃過一頓飯。鴛鴦見賈母興致正濃,便趁著吃茶的功夫命老婆子帶著劉姥姥下去洗澡,又挑了兩件兒尋常衣裳給她換了,方才叫人過來繼續回話。

  劉姥姥便揣摩賈母等人的心意說了好些山村野話。賴瑾不免想起之前同賴嬤嬤說的會試考場嚴苛的事情,遂開口提議道:“依我看寶玉長日在家拘束著,倒是越發嬌慣了。等到進了會試考場,恐怕未必能堅持下來。不如趁此機會去鄉間走動走動,也算是鍛鍊一番。有了好筋骨,方才能有精力答題不是?”

  此言一出,王夫人不禁想到當年鄉試出來,寶玉可是大病了異常。纏綿病榻兩三個月方才好轉。如今會試可在二月份,寒冬臘月的,比鄉試遭罪多的。當下就心疼起來。

  賈母倒是覺得賴瑾的建議不錯。又見劉姥姥就在一旁坐著,不免開口笑道:“深宅大院兒里長大的哥兒,沒經過辛苦。倒讓老姐姐見笑了。”

  劉姥姥立刻賠笑道:“那是哥兒的福分。我們想這樣,還不能夠呢!”

  賈母微微一笑,遂把想讓寶玉去莊子上歷練歷練的話同劉姥姥說了。並道:“只是想讓他知道知道百姓的辛苦,自此好好念書。因此求了老姐姐一回,還請老姐姐成全。”

  劉姥姥慌忙推辭,只說鄉下辛苦,實在不配讓寶玉這樣的人去。賈母又說了好些寬慰的話,軟硬兼施的,劉姥姥好歹應了。

  這廂賈寶玉也不免想到秦可卿身死之時,自己和秦鍾在莊子上住過一日。想到當日田園風光,不免唏噓感嘆。一時間也頗為嚮往。

  無人反對,這件事也就這麼定了。

  眾人又坐著說了幾句閒話,賴瑾起身告辭不提。

  回到賴家的時候,門房通傳說榮國府的芸大爺前來拜訪。賴瑾便讓人引著賈芸到了書房。

  相互廝見,上茶過後。賴瑾開口笑道:“這幾日忙,倒是忘了請你過來。”

  賈芸恭恭敬敬的說道:“瑾叔入朝為官,政務繁忙。豈能像我們這些人一樣閒散。能在百忙之中撥冗相見,於賈芸而言就是天大的福氣了。”

  賴瑾擺手,隨意說道:“你不必如此拘謹,也不必如此客氣。你我隨意說話就是。”

  賈芸唯唯諾諾的點頭應是,依舊有些緊張。

  賴瑾微微一笑,隨意說道:“我記得芸兒你也是入了賈家族學的,當時詩書念的還算可以。怎麼沒有一直念書入科舉之路,反而幫襯著園內管事了?”

  賈芸聞言,長嘆一聲。搖頭說道:“說起這話茬來,竟是一言難盡。”

  卻原來,自賴家眾人紛紛離了榮寧二府之後,繼任的管家自然不比賴家眾人的魄力和氣性,也不似賴家眾人那般愛惜羽毛。扛不住水至清的壓力,一來二去的也只得和光同塵起來。這兩府上的規矩也漸漸回了舊例。就連家學上也變得日漸散漫起來。隨後招入的賈家子弟都有些招三惹四的嫌疑,再加上有些子弟原就心性不堪,之前不過是有人壓著不敢作威作福。如今見府上都漸漸歸了舊例,他們這等人也故態重萌,敗壞起來。鬧得家學越發污穢不堪。

  那家學上的先生原本就是衝著賴尚榮的面子過來的。且各個都是過了鄉試的舉子,豈有不愛惜名聲的。見此情況,立即辭了先生一職,家去讀書了。反正明年又是大考之年,在家多複習兩日,興許也能高中進士,入朝為官。

  如此一來,可就坑苦了家中貧寒,又有念書之志的旁系子嗣們。因為心中尚有氣性,看不慣學裡一些人仗著旁人勢力作威作福,一一辭學而去。寧可在外頭尋個管事的差使,眼不見為淨罷了。賈芸就是這其中之一。

  聽了賈芸的敘述,賴瑾心中越發沉重。當年大爺爺和二爺爺信誓旦旦的要扭轉榮寧二府敗頹之勢,下了那麼大的辛苦那麼大的力。如今不過幾年功夫,兩府的情況又恢復原樣,甚至比早先還多有不如。

  賴瑾想到此處,微微嘆息不語。

  賈芸窺著賴瑾的神色,小心翼翼規勸道:“正所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外人想管也管不起的事情。好在榮寧二府家大業大,一時間也不會有事兒。頂多就是子嗣平庸了一些。京中多少勛貴之家不是如此呢?真像瑾叔家中這樣滿門榮耀的,也是少數。”

  賴瑾搖了搖頭,先將這件事放下。開口說道:“今兒叫你過來,是覺得你這人品性不錯。再有之前一起讀書的時候,也覺得你有兩分才氣。不忍叫你就此蹉跎一生。我這裡有一封薦書,你拿著去找山海書院的院長,就說是我叫你過去的。你在那裡好好念書,爭取搏個功名。也不枉活了一世。家中用度不必操心,我每個月會叫人按時送五兩銀子去你們家。你安心讀書就是。”

  賈芸聞言大驚。半日沒回過神來。

  賴瑾見狀,展顏笑道:“其餘的話我也不多說了。你家去的時候拾掇拾掇細軟,這兩日便帶著薦書去山海書院罷。”

  賈芸這才回過神來,立刻起身叩拜道:“瑾叔大恩大德,賈芸無以為報。唯有做牛做馬,甘願瑾叔驅使。”

  此番前來賴府,賈芸原只是抱著混個臉熟的目的。畢竟富家子弟閒散慣了,當面吩咐轉頭就忘的性子,他也不是沒見過。所謂人窮志短,當年他為了求到園中種花植木的差事,恨不得給林之孝下跪。賈寶玉不過隨口一說,他就倒貼著臉面認了比他還小兩歲的義父。如此沒有氣節的舉動,於賈芸而言不是沒有痛苦。但是生活所迫,賈芸想要活下去,就得豁得出臉面。

  就像此番來到賴家請安,原也只是賴瑾隨口說了一句,賈芸就揣著雞毛當令箭真的找上門來。他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很可能賴瑾只是隨口敷衍兩句就打發他去了。甚至可能連面兒都不讓見的給攔了回去。賈芸什麼壞結果都想到了,卻沒想到賴瑾竟然送了他這麼大的禮。簡直就是天上掉了餡餅,“哐嘡”一聲砸到賈芸的頭上。

  賈芸是真心被砸的暈暈乎乎的,過了大半日都緩不過來。

  賴瑾看著賈芸滿面通紅,一臉亢奮的模樣。心中有些寬慰也有些酸澀。當年賈母做主放了賴家第四代的爺兒們出去讀書進學,賴嬤嬤是否也是如此的亢奮激動?

  賴嬤嬤當年如何作想賴瑾不得而知。他此番襄助賈芸進學,也不過是看中了賈芸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溫厚性子。榮寧二府的主子們被賈元春封妃的潑天富貴迷住了眼睛,無論舉止行動都比先前猖狂了十分。雖然目下乾元帝沒有計較的口風,但熟知後事的賴瑾可不敢真以為乾元帝是什麼都不在意。

  在乾元帝跟前兒應了這麼多年的差事,賴瑾最大的收穫便是略微能體察出聖上的心思。雖然不像戴權那般事事妥帖周全,如聖上肚子裡的蛔蟲。但乾元帝什麼時候高興,什麼時候不開心賴瑾還是能察覺的。

  自上次見了乾元帝與賢德妃的相處,賴瑾便瞧出這位帝王並沒有傳言中那麼寵愛賢德妃,兩人相處無非是逢場作戲,恐怕乾元帝心中還是算計更多一些。

  畢竟如今國庫空虛,乾元帝只要看到戶部尚書就能想到藉口六次接駕拖欠任上虧空不補的幾位功勳之家。對於這位帝王偏愛銀錢的性子,沒有人比賴瑾知道的更清楚。

  為了多掙一點子銀錢,乾元帝不惜觸犯祖宗鐵律正在暗地裡籌劃重開市舶司一事。可見財政虧空將這位向來雲淡風輕的帝王陛下逼到什麼境地。

  如此焦頭爛額的時候,江南甄家還有京城賈家的人依舊不知死活的到處蹦躂。乾元帝不記掛在心裡才怪。只是這會子皇位剛穩,乾元帝不欲再興波瀾,也只能暗自隱忍。不過這隱忍的日子長久了,火氣一點點的聚積,等到爆發那一天有雷霆之怒,浮屍千里也不奇怪了。

  因此賴瑾自那次陛見之後就開始籌謀。他在賈家旁系子嗣中挑選一些性子溫厚,懂得知恩圖報的人慢慢提拔。等到將來真有大廈傾頹一日,也好大家齊心協力,幫榮寧二府的人渡過難關。

  所謂未雨綢繆。賴瑾的心事並未同任何人說起。倘或他日有機會實現這些個暗棋,不至於事到臨頭手足無措。倘或榮寧二府順順噹噹的度過此劫,用不上這些暗棋,他就算是與這些人結個善緣,也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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