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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賴瑾看著自己面前的考題——何以強國。

  題目宏大,內容空乏。

  賴瑾微微皺了皺眉,有些不確定的抬頭看了一眼。經歷過後世應試教育的同學們都知道,考試的作文題目不怕你小,不怕你具體,就怕你的題目起得太大,因為越大選擇的空間就越多,越叫人無法準確的理解上位者的心思。後世是有一句很精確的話叫無法定位,這樣的文章寫起來一個不好就會讓人覺得你是在誇誇其談,空乏無畏。

  可你若是認真琢磨寫了,也唯有兩種結果,一是因循守舊,毫無新意,老生常談,這樣的文章雖說中規中矩,但定然得不到上位者的喜歡。倘或你若別出心裁,劍走偏鋒,像商鞅似的弄點什麼變法革新出來……一個不小心得罪了當朝既得利益者,在這種絕無背景的情況下,老牌功勳們想要捏死你簡直比碾死一個螞蟻還要簡單。

  想到這裡,賴瑾心中微微一沉,有些鬧不明白乾元帝的心思究竟如何。

  聯想到賴尚榮之前說過的乾元帝雖然表面看起來溫潤儒雅,脾氣柔和,其實卻是個乾綱獨斷,性格果毅,又很喜歡故弄玄虛,最討厭臣子揣摩他的心思的人。可是這樣一個人所喜歡的臣子偏偏都又是聰明絕頂,慣會觸類旁且身負真才實學的。用賴尚榮的話說聖上覺得這樣的人用起來才有成就感。

  兼之今天所看見的科考題目,綜上所述,賴瑾直接肯定乾元帝是個很喜歡玩兒人的皇帝。享受一切盡在手中的掌控,享受扮豬吃老虎的歡愉——這樣一個哪怕是當了皇帝還得與上皇斡旋,處處伏低做小,卻又步步緊逼,步步算計的人……性格變態點也是正常的。

  賴瑾嘆息一聲,任命的展開糙紙,用最最精緻、飽滿的館閣體寫道:“世人之稱我大業也,曰天朝上國……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進步……”

  賴瑾一邊提筆蘸墨,一邊覺得臉上熱辣辣的,有種心虛而羞愧的感覺漸漸漫延。白如美玉的雙頰不知不覺染上了一層暈紅,在外人看來,卻好像是神情激動下的餘韻,越發顯出少年人如朝陽,揮斥方遒的意氣風發。乾元帝暗暗打量一會兒,不由得起了兩分好奇,越發期待起賴瑾的策論來。

  而這廂賴瑾卻在絞盡腦汁的改編——沒錯,正是改編。去掉了所有不合時宜的言論,添加上一些壯麗輝煌,契闊華麗的辭藻,刪刪減減讓文章整體內容保持在千字以內,賴瑾版的《少年大業說》新鮮出爐。心裡默默對梁啓超致以敬意,完成全部文章的賴瑾深吸一口氣,平穩一番思緒以後,再次沾墨,認真謄抄一遍……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辱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吸張;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將發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美哉,我少年大業,與天不老!壯哉,我大業少年,與國無疆!”

  “好!好!好!”乾元帝越發痛快的伸手拍了拍桌案,朗聲笑道:“這小滑頭,性格端的謹慎,文章寫得倒還挺有鋒芒的嘛!”

  站在下首的陸柯並王崇維兩位閣老對視一眼,心中暗自奇道:“聖上從未見過賴家小子的字跡,怎的知曉這文章便是那少年寫得?”

  不過他們兩個對於這篇時文倒也很有印象,一來那一張漂亮的卷面實在養眼,字體端的是方正、光園,烏黑,體大,可以說是最為標準的館閣體。難得那字體中還有一種梅花傲然的風骨,叫人觀之便心曠神怡,精神氣慡。再者那通篇的駢文朗朗上口,辭藻華麗,契闊恢弘,那樣的文采別說是尋常時文策論,哪怕是放在青詞當中也絕對稱得上華麗極妍。

  三則立意標新,從少年教育之角度談論強國富民。比其餘考生的“開源節流,肅清吏治,嚴整兵事”之類的老生常談更為新穎,叫人看了頗有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幾點下來,眾位監考官們不得不承認。雖然賴瑾年紀尚小,但這一手文章寫的倒是絕對的好。

  如今看見向來待事苛刻的聖上也如此讚不絕口,兩位大學士對視一眼,試探性的說道:“那聖上的意思……這篇文章可以點為狀元?”

  “狀元?”乾元帝重複一嘴,搖頭說道:“倘或論起文章來,這篇《少年大業說》絕對可以稱得上是絕妙美文,可朕之考題‘何以強國’,分明問的不是這個,此子如此撰文,未免有偷懶耍滑之嫌,朕若是點此篇文章為狀元,豈不是默許縱容了他這點小心思?”

  兩位大學士一時間摸不清乾元帝的想法,只得沉默不語。

  只見乾元帝又指著另外兩片策論笑道:“這兩篇文章雖然沒有這一篇辭藻華麗,但是言之鑿鑿,言之有物,可見是秉性認真,肯踏實做是的人。這篇條理清晰,更為務實的便點為狀元,這篇筆鋒稍次的可以點為榜眼。至於這篇《少年大業說》……”

  乾元帝沉吟片刻,突然開口笑道:“便點為探花好了。這樣也算是名符其實了。”

  陸柯並王崇維兩位大學士暗暗點頭,以為乾元帝說的是賴瑾的風姿容色,豈料乾元帝心中想的卻是宮裡那兩盆和祖宗一樣供著的嬌花嫩糙。

  思緒迴轉,乾元帝又接連指了二甲傳廬之後,便將所有的考卷交換給兩位大學士。揮手示意兩人退下。

  ……

  金榜題名,鴻臚傳唱。

  對於一個以讀書科考為宗旨的書生來說,沒有任何一件事能比這個更為重要。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傳臚唱名的意義並不緊緊代表著你從此踏入進士的行列,從此可以身穿官袍,治理一方。他更多的是一陣精神上的鼓勵和慰問,是對一個人辛苦半生默默無聞的償還和回報。

  正所謂成名之前百無一用是書生,成名之後則是滿堂朱紫貴,儘是讀書人。

  鴻臚傳唱便是一道巨大的分水嶺,它的兩邊永遠對立著成功與失敗,治人與受制於人。

  沒有人能夠在這一刻依舊淡然如故,哪怕是做了很多心理建設的賴瑾,在面對這一刻的時候,依舊緊張的無以復加。在淡然溫和的表象之下,是一顆騷動的快蹦出嗓子眼的緊張的心。

  天色大白,掙脫了一夜陰霾的驕陽再一次高掛天空,肆無忌憚的播撒著自己奪目的光芒,將莊嚴肅穆的紫禁城渲染的越發壯麗恢弘。

  通過殿試的舉子們頭戴三枝九葉冠,身穿進士服在引禮官的指引下穿過一道道宮門,逕自走到奉天殿。這座威嚴壯麗,華美肅穆的宮殿是紫禁城內最高最大的一座宮殿,也是帝王舉辦登基大典等重要禮宴,與大臣們平日裡上朝議事的地方。眾位考生們站在奉天殿前,舉目望著高高在上的宮闕,極目看著寬廣契闊的廣場,由衷的升起一絲渺小的感覺。

  王宮大臣們已經魚貫進入殿內,唯有他們依舊在殿外靜靜等待。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聽見一陣禮樂聲響,禮部尚書王崇維捧著一個製作精美華麗的黃冊走出殿外,看了看靜默肅穆的進士們,輕勾嘴角,朗聲說道:“……一甲第一名,秦牧。”

  站在人群當中的秦牧只覺得一愣,霎時間腦袋一片空白,呆呆的看著階磯之上的王崇維,竟不知該怎麼反應了。

  看得他身後的陸子明一陣著急,連忙伸手捅了捅秦牧的後背,回過神來的秦牧這才走上前去,跟著前來導引的引禮官晃晃悠悠的進了奉天殿。

  王崇維見此情景,不由得想起了當年自己金榜題名的情況,寬容的勾了勾嘴角,繼續唱道:“一甲第二名,趙岑。”

  “……一甲第三名,賴瑾。”

  適才看著秦牧和趙岑兩個暈暈乎乎的模樣,賴瑾還暗自偷笑。可這會子聽到了自己的唱禮官念自己的名字,賴瑾的反應也好不到哪兒去。呆呆的站在原地愣神半晌,直到前來接應的引禮官頗為和善的呼喚了兩遍,勉強回過神來的賴瑾才舉著步子,緩緩走入奉天殿……

  饒是後世的賴瑾曾跟著旅遊團進過故宮,可是面對著另一個時空的威嚴肅穆,空間高度都放大了無數倍的奉天殿,賴瑾依舊有種被震懾的感覺。

  皇家的威嚴肅穆,和一個個封建王朝的底蘊並不是後世崇尚民主的國家能夠複製出來的。那種高高在上,金口玉言,掌握著天下大勢,生殺大區的睥睨氣勢也是無法用口沫盡訴的。覺得這一切都飄飄忽忽的賴瑾只能在引禮官的引導下乖乖的給聖上叩頭,然後慢慢走到了左班文官正七品官員應該站立的地方站定。這個時候,恍恍惚惚才回過神來的賴瑾突然想到,不知這個位置是否就是當年父親賴尚榮所戰過的地方。

  賴瑾默默想著,突然感覺到一陣灼熱的視線,下意識抬頭望去,只見對面武官的隊伍中,一個身著蟒袍官服的二品大員衝著他含笑示意,賴瑾微微一愣,旋即認出這人正是衛若蘭的父親,都指揮使衛弘。不免回了一個充滿敬意的笑容。心中也不自覺的想起了自己那般加入戰場的兄弟們。不知那些熱血沸騰,執著的想要建功立業的世家公子哥兒們,現在可好?

  而此時被賴瑾念叨的馮紫英等人則有些狼狽的遊走在茫茫的大糙原上。一望無際的糙原,碧空如洗的藍天,風吹糙低見牛羊的美景無論何時都讓人心情舒暢。然而陷入了迷路這樣尷尬的境遇內的少年公子哥兒們,心情卻絕對談不上舒暢。

  馮紫英有些憋屈的拍了一下馬背,看著四處風景都差不多的大糙原,喪氣的嘆了一聲。

  他身後的陳也俊臉上的表情很是尷尬,越發自責的說道:“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只顧著追敵反而脫離了大部隊,你們也不會為了找我而迷路——”

  “大家都是兄弟,別說這些沒用的話。”衛若蘭伸手捶了陳也俊一下,倒是有些慶幸的說道:“還好韓琦急智,叫我們想辦法換了北蠻人的衣裳,不然若是路上遇見了北蠻士兵,我們這千八百個人都不夠給人包圓兒的。”

  “出師不利啊!”韓琦嘆息說道:“倘或還有機會回京,哥兒幾個千萬別把咱們迷路的事兒到處說,也忒丟人了。”

  衛若蘭靈機一動,開口說道:“昔漢武帝時驃騎大將軍霍去病憑八百騎兵殺入匈奴大營,從而大敗匈奴。如今我們手下也有近千人馬,不如也效仿先人,來一個出其不虞?”

  馮紫英沒好氣兒的白了衛若蘭一眼,開口問道:“你知道北蠻大營在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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