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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鵑冷哼一聲,開口說道:“說了又能怎樣,說這話的又不是獨我一個。倘或怕人說的話,乾脆別做出來才是。”

  林黛玉聞言,也不由得想起了前一陣府上揚金貶玉的故事,略不自在的撇了撇嘴,依舊告誡道:“饒是這麼說,我若不喜歡,自然當面講出來。背後議論人,什麼意思。”

  紫鵑賠笑道:“只是說姑娘光風霽月,什麼事情都當面鑼對面鼓的說個明白。可有些人卻當面笑的和暖,背地裡戳刀子害人。我往常聽小瑾相公說,一味貶低旁人不過是為了抬高她自己個兒。只是這人一下生,該是高官貴女的便是高官貴女,該是商賈平民的就是商賈平民,若命中注定你就是個丫鬟奴才,那也是改不了的。饒是逞口舌之快,也不過是徒增笑料,誰家心裡沒一本子帳,還能叫他們給糊弄了不成?”

  林黛玉聽了,皺眉說道:“這丫頭今兒瘋了不成?好端端的說這起子歪話渾話做什麼。你若是再講,我明兒必回老太太,可不敢要你了。”

  紫鵑見狀,輕笑道:“我說的是好話,不過是叫姑娘心裡留神,又不是叫姑娘為非作歹。何苦回老太太叫我吃了虧,姑娘又有什麼好處?”

  林黛玉心中微微一動,嘆息說道:“饒是如此,可這些話也不該是從你口裡說出。今兒就我也就罷了,倘或被別人聽到傳了出去,你恐怕死無葬身之地。”

  紫鵑瞧見林黛玉是真心為自己好,心中也不免覺得暖暖的。當日她被老太太指給林姑娘,便知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叫自己護著姑娘不吃虧。可是她紫鵑雖然是賈府裡頭的家生子,論勢力論人脈自然比不過如今掌家的二太太。又得謹小慎微明哲保身,因此平日裡雖說不會輕漫了林姑娘的用度,但旁的也確實兼顧不上。這一年多她冷眼看著,林姑娘雖然年紀尚小,但也絕不是個膽小怯弱或狠心狠性的人。今日裡言語稍作試探,果然林姑娘性子光明磊落,真情真意,不是個虛偽利用人的。能傾心投靠這麼個主子,也算是她的福分了。

  這麼想著,紫鵑開口笑道:“我又不傻,這話自然只和姑娘說起。旁人若問,我是死也不能說的。”

  22鴻臚傳唱高中探花

  四月二十一日,應殿試。

  在此之前,早有負責科考的主考衙門將所有會試錄取的貢士們集中在一起進行複試。確保次後面聖者絕無渾水摸魚,庸碌無為之輩,方才尋禮部官員指點各位貢士何處跪,何處退,何處啟事,種種儀注不一。

  是日,天將五鼓。賴家上下又是早早起身伺候賴尚榮梳洗進宮之後,方才忐忑不安的聚在正廳之中等待消息。賴嬤嬤坐在上首默然不語,懷中摟著身量略長的賴瑾。孫氏也坐在一旁垂著臻首,一雙柔荑死死拽著一方絲帕,難掩緊張之色。

  賴大和賴二兩個男丁則在廳內走來走去,一時也坐不住。賴尚寧賴從榮賴從寧幾個晚輩小子更是將大門敞開,站在階磯上眺望皇宮。余等丫鬟小廝各個寂然站立,間或將茶几上涼透的茶水替換下來。合家眾人寂寞無語,一家子都顯得焦躁難安。賴瑾細細忖度著,好像只有賴尚榮這個當事人表現的尤為淡然從容——這人昨兒亥時早早睡下,今早寅時悠然起身。慢條斯理的盥洗更衣,吃過早飯,放才施施然的進宮應試。比之合家大小徹夜未睡,如今又坐臥不寧的模樣,果然是強之多矣。

  賴瑾默默搖頭,就不知道來日自己科舉殿試之時,會不會有賴尚榮如此心境。想當初高考之時,他激動緊張的半夜都睡不著覺。如今這殿試面聖可比當年高考難多了——至少高考用不著你面見國家領導人,也用不著你口若懸河侃侃面試。

  眾人這一等便一直等到了將近戌時,賴尚榮方才姍姍而回。賴家上下立刻簇擁上前,七嘴八舌的問道:“考的如何……真真見到聖上了嗎……試卷難不難……”

  賴尚榮一一應答,最後說道:“究竟好與不好,只是盡我所能罷了。待後日傳臚大典,自見分曉。”

  賴瑾卻轉頭吩咐一旁侍立的小丫頭子道:“叫廚房傳飯。父親進宮應試一天,恐怕飯也沒吃好,此刻早已飢腸轆轆了。”

  賴尚榮展顏笑道:“還是我兒最得我意。”

  一時間丫頭婆子安設桌椅,寂然擺飯。賴尚榮用一種雖說不上狼吞虎咽,但也絕對是快准狠的態度吃了滿滿兩碗碧梗飯,方才心滿意足的撂筷說道:“可算是吃飽了,今兒真是餓死我了。”

  中午雖然禮部給備了飯食,但那樣的氣氛那樣的場合,誰能放開肚皮吃了飽滿?尤其下午還有考試要應對,饒是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蠟罷了。

  賴瑾看時間尚早,便纏著賴尚榮問起殿試的具體事宜,賴尚榮遂抱著賴瑾進了勸學齋,將殿試所考內容一一默在紙上,笑問賴瑾道:“可能看懂否?”

  賴瑾接過紙張默默看著,看了半日,茫然搖頭。他目下也只不過學了《千字文》、《三字經》、《論語》和《大學》,這上頭的句子定然不是出於此處。賴瑾連這句子出自何處都不知道,又何談破題討論?

  賴尚榮輕笑一聲,一手將賴瑾抱在膝上,一手持著毛筆侃侃講道:“這是《春秋》里的句子,是說……”

  待賴尚榮將殿試的題目給賴瑾講個七七八八,便差不多到了敲三更鼓的時候。賴瑾聽得迷迷糊糊地,似懂非懂稍一想想也幾乎全忘光了。賴尚榮也不以為意,隨口笑道:“時候不早了,你快去歇息。”

  賴瑾默然點頭,自去回房梳洗安置不提。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賴瑾照例上學讀書,不必細數。

  又過一日,便是傳臚大典。賴瑾照舊去學上告了事假在家等消息。那賈代儒也知這是一家人最為要緊的事情,遂也不以為意。大手一揮逕自准了賴瑾的告假。

  這次賴家眾人更是沉不住氣。合家上下除女眷不得不規避世俗之外,幾乎站在門口兒遙望宮牆。不知等了多早晚,只聽見外頭敲敲打打一陣鑼鼓喧天,有人當街喊道:“恭喜京都賴老爺諱尚榮老爺高中一甲第三名——”

  眾人心下一驚,賴大身子一晃險些坐在地上。還是賴尚寧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自家大伯,口中激動的說道:“大哥中了……大哥高中探花……大哥是進士老爺了!”

  一句話未盡,周圍鄰居立刻簇擁過來紛紛道喜,賴大腦袋空白呆呆站了好一陣,方才回過神來,大聲笑道:“好,好,好,我兒爭氣啊。”

  賴升微微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包銀錠子,衝著報喜的衙役開口笑道:“有勞官爺跑這一趟。官爺辛苦了。”

  那衙役掂量了掂量手中錢袋兒,約莫有百十兩還多,暗暗咋舌賴家人出手闊氣,口中卻一疊聲兒的報喜道:“還是大老爺有福氣,如今便是炙手可熱的新科探花。將來功成名就,明步青雲,登閣拜相也未可知。”

  賴大笑的合不攏嘴,連連點頭說道:“承您吉言,承您吉言。”

  這會子得了信兒的榮寧二府也派人過來給衙役打賞,那衙役早就聽先前的同僚們說起“一入榮寧街,銀錢收又收”的傳言,此刻倒也並不驚異。只是口裡的彩頭話說的越發盡興。最後還笑著攛掇道:“鴻臚傳唱之後便是御街誇官了。想必賴探花此刻已經穿著官服帶著紅花騎著白馬在外面遊街,接受京城老百姓的慶賀。老太爺也該前去湊湊熱鬧,瞧一瞧賴探花的風采才是。”

  賴家眾人更是滿口的答應著。這會子備齊車馬,剛剛出了寧榮街,果見這大街上人山人海,沸反盈天。家家戶戶俱都張燈結彩。早有身穿盔甲的順天府尹並御林軍官攔在街道兩旁維持秩序。將馬車停在後邊,吩咐一干小子婆子將車馬簇擁起來好好保護裡頭的女眷,賴大懷裡抱著賴瑾同賴家幾個爺兒們辛辛苦苦的擠過人cháo到了前面,探頭一望官道兩頭空蕩蕩的,想來是巡街的進士老爺們還未來得及走到此處。

  這會子倒是容得功夫細細回味了。賴大率先想到的便是目下“非翰林不得入閣”的傳統,想著賴尚榮今次這般爭氣,竟然能憑一己之力考到一甲第三名,豈不是說將來有了拜相入閣的機會?

  這話和旁邊的賴二一說,賴二禁不住開口笑道:“哥哥糊塗了不成?朝廷可是約定俗成的,像咱們這種家奴外放科舉做官的人家,按規矩是連個三品官都做不到的。快別提拜相入閣的話了。”

  賴大一愣。半晌,鬱郁說道:“如此說來,倒是咱們家這門第把尚榮給耽誤了。細細衡算,反倒不如那些個貧寒困頓之家的子弟,饒是進學辛苦一些,至少沒有這種上不得台面的制肘。”

  說著,唏噓扼腕的嘆道:“可惜了這個好成績了。”

  賴升也有些黯然的抿了抿嘴,沒有接話。一時間自卑愧對之色盡顯。賴大懷中的賴瑾見狀,輕嘆一聲,開口安撫道:“大爺爺和二爺爺快別如此說。若不是咱們這樣留有餘慶的人家,尋常寒苦困頓之家連果腹都成問題,又怎麼有閒錢讀書科考?就算是僥倖上了兩天學,認了兩個字。天下讀書人比比皆是,若今番沒有林姑老爺的提點,爹爹也未必能考得探花之位。”

  即便是沒考中探花之位,看賴尚榮此番情形,想必考個二榜中上的名次也是可能的。賴大搖頭嗟嘆,沒有說話。看來是心中還有芥蒂。

  賴瑾有些頭疼的抓了抓腦袋,開口說道:“我常聽戲文里說‘英雄不問出身高低’。想來爹爹學識廣博,有真才實幹,當今又是個不看重門第唯才是舉的英名之主。倘或爹爹真入了聖人的眼,咱們又何必擔心這些個。”

  賴大兩個心中一動,不免又起了兩分期望。賴瑾繼續說道:“昔日漢朝大司馬衛青不也是平陽公主的駕車奴,後來還不是名垂千古,萬人敬仰。想來只要自己有真本事,又能遇見個像漢武帝那般英明無鑄的君主,父親的才能定然不會被埋沒的。”

  賴瑾說到此處,有意無意的看了眼眾位喧囂嬉鬧的人群,笑眯眯說道:“依我看,當今聖上絕對是比秦皇漢武還要英明的君主,定然不會委屈父親這樣的賢德之才。”

  賴大和賴二兩個一聽,饒是知道賴瑾童言無忌,也忍不住微微一笑,略微寬了心胸。

  正在此時,人群中陡然發出一陣振聾發聵的吶喊聲,聲音響徹雲天,直衝九霄。一陣鐘磬鼓樂聲響自遠方隱隱傳來。賴家眾人連忙墊腳看去,只見長街盡頭緩緩走來一群騎著高頭大馬,身穿赤羅青緣地圓領朝服的兩榜進士們。一個個玉樹臨風,意氣風發,顧盼神輝,當真是應了那句“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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