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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小到大,那孩子心裡都只有……”

  ……

  那天棄天帝是用意識去讀過青年的記憶,但最後不僅一無所獲,還反而變成了自己的記憶,洶湧而來,猶如海潮巨浪,要將一切淹沒。

  補劍缺曾問過是否真的不在乎,棄天帝不過輕笑置之。

  愚蠢又天真,難道摒棄七情六慾的神還會糾纏於這種無聊之事?

  那又為什麼,讀不到鳳遙重的意識,或者說,他為什麼再也連接不到鳳遙重的意識?

  這是從未有過,也不應該有的情況。即使在天魔之池前思考數日,也得不到答案。

  那一池的血色里,一直隱隱約約有個少年的影子。

  少年望著他,時而彎著月牙似的細眸,時而閉著雙眼流下淚來。

  棄天帝專注看著眼前的青年,不知為何那個少年的影子總是重合在鳳遙重身上。

  他們本就是一個人。

  他的業障。

  他的半身。

  他的。

  良久,灰白的髮絲下掩著的面容才又抬起來,蔓延著將那連神為之喜愛的眉目吞噬殆盡的黑紋,猶如碎裂的玉器被毫不細心的拼合成世人棄之的殘品。

  剎那間,少年的影子消失了。

  鳳遙重道:“如果吾不願接受魔源共生之術,你可會解開?”

  再也拾不起來的碎影殘片,掩埋在遺忘的記憶里。

  只有眼前的青年。灰色黯淡的瞳,再也不見清淺月色。

  良久,溫暖的手掌覆蓋了冰涼的體溫,將青年細瘦的手指逐一收入掌心之中,最後重疊著,貼靠在腹上。圓軟凸起的一團,被包在掌心裡時,會不時動一動,像個撒嬌打滾的小動物,希望繼續摸一摸自己。

  並不回答,棄天帝只道:“吾不是那個幻象。”

  鳳遙重怔然,掌心熾熱的溫度透過手背傳到腹中,像是要告訴他眼前才是真實。

  “吾知道,”鳳遙重半垂著眸子,“吾知道現在才是真實,但是對吾而言,過去也一樣是真實。因為這二者本身,並無差別。”

  對他而言,所愛的本就是同一個神。然而,對棄天帝而言,背棄天道,也就意味著將過去斷絕,連同愛著那個過去的鳳遙重,也不應在記掛心中,擾亂心緒。

  一場最初就註定結果的賭注,又何必去抱以幻想?

  鳳遙重這樣想時,他們卻離得更近了,溫熱的鼻息掠過額間,沿著臉頰,最後停在了頸間。

  濕熱,濃烈,像是曾有過的一晚,輕聲哄他入睡的神明,卻又不同於那樣細緻溫綿。

  紅藍異色的瞳,在朦朧的視線里驟然輪廓分明,棄天帝道:“即使他愛你,也無法用魔源共生之術救你。”

  神的話語堅定,是擁有一切的宣告:“只有吾。”

  他的半身,只有他。

  那些虛實交錯,擾亂不堪的影子,只有當將鳳遙重擁入懷中時才會逐漸消失,無論如何也觸碰不到的少年,混沌而雜亂的意識,也都一一消散而去。仔細嗅在灰白髮間,仿佛還有青蓮華清幽迷人的香氣。

  鳳遙重低笑一聲:“魔皇是要主動向吾認輸嗎?”

  “總愛說夢,”棄天帝的淡漠神情中是蔑視天道的自信,“ 吾凌駕一切,即使你之生死,也只能在吾掌控之中。”

  區區過去的幻象,又算什麼?半身的愛恨,從來都只屬於創造者。

  神低下頭,吻過一側的尖耳,話語蠱惑,如沙羅樹下的魔羅絮語:“難道你的所有愛恨不都是因吾而起?業障半身,執著痴迷,只因為吾。”

  愣神半刻,微闔著雙目,鳳遙重緩緩點頭:“是。”

  一切因劫起,一切隨業滅。較之他的痴心妄想,神所要的不過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占有,哪怕過去也不容爭奪,更遑論動搖。

  棄天帝一聲輕嘆,呼出的氣息交纏在唇間:“遙重……”

  曾經的違抗和欺騙都在這個無可奈何的妥協後變得不再重要。猶如失去的所有物重新回到自己身邊一樣,不屬於這具容器的胸口悶痛終於褪去。神擁著青年,想起數百年前那個曾抱起的幼童,到今日,是屬於他唯一的半身。

  只愛著他的半身。

  兩隻不同的手合掌而握,一隻被另一隻收攏在掌心裡半刻又鬆開,轉而輕輕覆在了青年腹部筍尖似的柔軟之處。那個蜷縮在腹中不安的幼靈被溫暖的氣息所包圍,終於安靜了下來。

  於他而言意義唯一的半身,於半身而言意義珍貴的幼靈。聯繫在他們之間的答案,無從找尋。似乎在那段被惱人的聖氣所充斥的記憶中,隱約藏著線索。但歸於那個幻象所有的記憶,棄天帝都吝於一瞥。

  不論現在還是將來,都只屬於自己。

  鳳遙重不禁睜開眼,只覺柔軟的唇瓣點觸在了額間的黑紋上。

  “魔皇……”不遠處,抱著一件月白色斗篷的五色妖姬俯身行禮道。

  “再用不了多久,”又一次握住青年怎麼也溫暖不起來的手,棄天帝道,“那個化身會被帶回,待雙體重新合二為一,你之魔源就不會再有衰竭之兆。”

  不顧鳳遙重怔然的模樣,棄天帝接過五色妖姬遞上來的斗篷,披在青年身上,“你大可幫那些人世間的螻蟻繼續掙扎,吾所有的耐心都只在你的身上,不過,並不多。”

  這是神對自己半身,絕無僅有的寬容。

  將手從棄天帝的掌中抽出的青年平靜道:“這個異度魔界,現在還沒有能接下化天之箭的魔者。”

  棄天帝道:“他縱再強,也是你的化身。朱武與你都太重一個情字,弱點,一目了然。”

  很久以前,神就明白自己了。被戲謔不屑的痴愛,如今還要被拿來當做弱點。

  鳳遙重拉攏了斗篷的兩側,這麼久以來,他第一次感到害怕與不安,如果真如棄天帝所說那樣,只怕遠在中原的鳳翾會累及他人。他們分離之日就已經說好,除非歸於萬業之中,否則絕不相見。倘若功虧一簣,這一場浩劫將再無轉圜之機。

  撫在腹間的手移開了,隨後是挑起的碎發被掠到耳後的熟悉動作,鳳遙重聽見棄天帝又低聲道:“你該休息了。”

  在他以為對方會又將自己抱起時,冷郁的香氣忽然被穿林的風吹散了,縈繞周身的溫暖也消失得乾乾淨淨。

  “送他回去休息。”棄天帝的聲音從離他漸遠的地方傳來。

  身邊不知何時走近的女魔者道:“邪君?”

  良久,一聲嘆息後,鳳遙重沒有讓五色妖姬扶他,而是憑著來時的記憶往宮殿方向慢慢走去:“知幻即離,離幻即覺,吾明知自己所執是虛妄,要還痴信摩羅,如此,不歸眾業,又何來解脫?”

  現在想來,當年在七星岩下,若是聽取了梵天對他的一番諄諄教導,決入障月護法之道,從此在佛門修行的話,而今煩惱,皆無掛礙。只可惜,為業之身,何談修法。

  五色妖姬聽得不是十分明了,沉默著跟在鳳遙重的身後走了一陣子,忽然前方青年道:“挽月無事,你不用太過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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