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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獨只剩下一個銀髮的背影,遙遠得淡如天邊雲色,連輪廓都忽隱忽現,隨時都要被風吹滅似的。那一雙細眸,回首時,滄海澹澹,不可見底,渺然如夢,具是深情。

  黑髮的神明站在這片熟悉又陌生的花林間,因感受到自己本應無波的心緒猛然浮動而不覺皺眉,然而就在那一刻,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又轉瞬到了前方,藏在虛虛掩掩的繁茂花樹之中,伴隨著孩童清脆的笑聲。

  一個不認識的孩子。同樣的黑髮,異色的瞳眨了眨,抬頭望他,彎著如月牙一樣,然後又轉過去,往林間跑去。

  那個小小的影子,只不過眨眼便消失了。

  棄天帝朝前方那個影子走去,繞過了幾樹繁花。

  銀色與灰色交疊在一起,漸漸融合。

  青年的聲音像是落在手上的花瓣,溫柔如雲間飄下的細雨:“喜歡嗎?”

  被業力侵蝕得已深的手不再是記憶中的纖長如玉,在猙獰的黑紋下顯得細如枯枝。那隻手小心翼翼地貼靠在腹部,似是在撫摸著什麼極珍貴的寶物。

  棄天帝走上去,握住那截手腕時,入手的仿佛是冰雪之渦下凝結萬載的涎雪石。

  曾從那條冰河深川里取出了時間最久的涎雪石,一半是為了一個精心的布局,另一半是因為那些夜裡,青年反覆喚他名字時的聲音。

  然而,神從不容忍任何挑戰神威的違抗與背叛,更何況,這是他的半身。

  然而,卻因是半身,竟舍而不能。

  因為漸失的五感而沒有察覺到靠近的氣息,待鳳遙重愕然抬起頭時,手腕間熾熱的溫度告訴了他是誰在面前。

  無用地睜大了眼睛,想要聚焦看清眼前的影子,然而始終只是一團含糊不清的輪廓。

  曾經何其喜歡的容顏,那樣舉世無雙,令萬物失色的絕美。如今都看不到了。

  半晌,不知是不是連聽覺也日漸鈍感的原因,記憶中低沉冷漠的聲音模糊得有幾分柔和。

  “你看不見了?”

  這句話猛然點醒了他,鳳遙重微微側過頭,不想被棄天帝看著如今的模樣,然後點了點頭。

  那時,他並不知自己的所有盡收在神的眼底,連同過去的記憶也不停在棄天帝的意識中反覆重現,心中麻木的痛感與遺忘的痛感,最後都會變成一場兩相折磨。

  魔皇宮殿外的桃花林,是極其安靜的。鳳遙重聽了很久他們之間的呼吸聲,被握住的手抽不開,連安撫腹中那個又不安分起來的小傢伙也沒有辦法。

  大概是因為業力侵蝕的加深讓腹中的孩子極其不安,自從會動了之後便用踢動來傳達自己的害怕,所幸力氣不大,不然就有得疼了。鳳遙重想方設法的安慰,最後讓五色妖姬帶他到了這片花林里來,借著植物生長的氣息安撫它。

  後來他才想起,那時自己身上不過披著一件不算厚重的外衫,本就消瘦的身形是怎麼都藏不住那個已經長大不少的小傢伙的。

  沒有想到數日沒有回來的棄天帝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他們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鳳遙重感覺腰又酸得乏力時,緊握在手腕的手鬆開了,然後環在了腰間。

  勉強鎮定著,鳳遙重問:“魔皇……是有什麼事嗎?”

  他看不見,那時一直注視著他的眼睛,在金與紅之間交錯,藍色也忽深忽淺。

  良久,重回紅藍的異瞳映著環在臂間的青年,棄天帝道:“朱聞挽月沒有死。”

  本想環得更緊些,卻因為即將觸到青年圓潤柔軟的腹部而停了下來。

  一點驚喜從無神的灰眸中一閃而過,隨後,鳳遙重問:“她背叛魔界,你要派人去追殺她?”

  然後又低聲說:“還是,你想知道,她所學陣法的弱點……”

  如果不說,是不是這一次可以回到萬年牢去見朱武大哥了。鳳遙重想到這裡,不由笑了笑,先前因棄天帝忽然的溫柔之舉而產生的一點希望又轉瞬黯淡下去。

  乾燥溫暖的拇指觸摸在側臉上,逐漸向上,接著,覆滿薄繭的指腹撫過他額上蜿蜒而下的扭曲黑紋。

  無法猜到此刻棄天帝的神情,當指尖摩挲在黑紋上時,令業力侵蝕的疼痛更加難以忍受,鳳遙重不得不抓住一角袖袍,啞聲道:“疼。”

  鬢邊手指的動作停了下來,棄天帝道:“她不在賭注之中。”

  言下之意,即使要去追殺,也與鳳遙重無關。

  只希望挽月能好好保護自己。鳳遙重總算鬆了口氣,暗想以挽月之能,就算打不過,躲開異度魔界的追蹤還是綽綽有餘的。但是,那天伏嬰師又為何要對他說挽月重傷不治,那樣確定無誤的口氣……

  咒術師說過的話隨著那段記憶湧現心底,這幾日令鳳遙重最難安的事不僅是挽月的生死,還有那天所說的魔源共生之術。

  他曾想過等棄天帝再來的時候問清楚,但伏嬰師卻先主動相告,仿佛是斷定棄天帝絕不會解釋一樣。

  魔源共生之術……同生共死。

  鳳遙重兀自思索著,不再敏感的五感只是感覺對方似乎一直看著自己,腰間環著的手隨意地撫過腹部,沒有仔細去摸,興許還以為他是久疏練武,添了贅肉。

  這樣寧靜不像往日那樣爭鋒相對的時刻太少了,雖不忍打破,卻還是不得不開口:“為什麼要對吾用那樣的禁術,即使魔源難以維持,吾還有……”

  他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了。鳳遙重忽然覺得自己好笑,越是這樣解釋,便越是讓對方懷疑。

  但是,這一層脆弱的紙,早已不堪維持半遮半掩的真相了。

  “還有靈息,”棄天帝的聲音隱含幾分不悅,但又壓在極低的語調中,“魔源將竭,你就要用靈息去護它,連那一點微乎其微的聖氣也要給它。”

  從未戳破,即使彼此幾乎心知肚明的事,當對方忽然這樣直言,甚至於用責備的口吻時,鳳遙重不禁微微愣住,不知該如何回答。

  要如何回答?正如那天他們都持著與對方漠然無關的態度一樣,這場所謂的賭注,不如說是死結。

  氣氛的壓抑讓那個小傢伙又開始亂動了,鳳遙重不得不趕緊貼撫在腹上,耐心地安慰它。

  這個時候應該很顯懷了,但在青年的掌下,卻只有微微的一點凸起,像是一團小筍包,藏在腹中瑟縮著,明明害怕還愛亂動。

  今日補劍缺來到天魔之池所說的話,在耳邊清晰可聞。

  “既然魔皇你都看出來了,我就坦白講,他把那個小傢伙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這是你們之間的事,你們最清楚不過,還是真的像伏嬰師說的,魔皇你的記憶……哎呀,屬下不說了,屬下錯了。有什麼要求證的,去讀他的記憶又不是不可以。”

  “當初伏嬰師就不該抽出三魔魄,那個術法本來就霸道,遙重的魔源先天有損,這一下子……說句不好聽的,我活了上千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魔源枯竭成這樣還沒死的,喔,還有那一點靈息,應該是你當初給他的神格吧?他那個傻孩子,全拿去護小傢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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