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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時遲,那時快,寒光閃動,這一箭直指校場東南。彼一處正在廝殺激烈,兩邊軍卒數十支矛戈並舉,鉤尖互掛,在空中死死攪作了一團。這當兒最是危險不過,只消有一人武器能夠脫出,揮戈掃來,對方便俱難倖免。是以兩方人人都在奮力相奪,沒一個敢泄勁鬆手;然愈是相奪,那武器便糾纏得愈緊,竟是活活將數十人釘在了當地,聽得風聲,卻也無暇旁鶩。但倏然之間,箭隨風至,正正插進那一團矛戈之中,剎那間金鐵一聲巨響,數十支長矛齊齊震斷,斷鐵殘兵直飛上天,點點黑影如墨,在月色下亂飛亂舞。那數十名兵卒只震得全身酸麻,手臂仿佛都已不屬己有,個個仰天摔倒,衝力之大,竟把身邊幾丈方圓之內帶得人人立足不定,橫七豎八摔了一地。

  這一廂眾兵卒驚呼還未及出口,那一廂呼嘯又作,風聲動處,箭指轅門。那門扇都是粗逾兒臂的實木綁就,上蒙牛皮,堅韌無比,便是揮刀亂剁,也只能留下幾道淡淡白痕;十餘人來推,才能將之緩緩推開。哪知這一箭不偏不倚,she在轅門中心,喀嚓嚓如霹靂大作,那堅硬的門扇竟是從中而裂,那箭直穿而過,余勢猶自未衰,風勢所及,竟然帶得兩邊門扇自行張了開來,前後晃動不已。本來有兩隊士兵殺得性起,高呼連連,便要湧出門去,上馬再戰;這一見之下,只怕被那巨大的木門帶倒,哪敢向前,你擁我擠,急忙忙又退回了場上。

  雙箭所到,干戈立消。亂兵人人心驚,大多兵士不知何時都停下了手,校場上聲息忽然一沉。然而眾兵頭腦中混亂未過,雖然停手,卻兀自緊緊抓著兵器,擺著砍殺的姿勢,一時卻也不知是否要繼續打鬥下去,不由得都轉頭看向了那兩支箭矢所she來的方向。

  卻見校場東邊點將台上,赫然立著一條高大身影,左手裡金晃晃,明燦燦,倒提著一張足有一人來高、黃金裹就的巨弓。

  眾兵卒看清那人那弓時,登時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數千個聲音不約而同喃喃地叫出聲道:“南……南院大王……”

  原來遼國以東方木葉山為聖山,尊崇其神,出兵必以青牛白馬及軍器祭之;軍營中常懸弓箭於點將台上,為祭神之意。宮衛軍是遼主親兵,營中祭神弓箭自然格外不同尋常。這一張巨弓平日裡縱有五六個壯健士兵,也是抬它不起,拉它不開,誰曾見過這般被人單手一提,輕易如是?

  蕭峰冷冷掃視著數萬欲進未敢進、欲退又不甘退的亂兵,探手身後,緩緩地摘下第三支箭來。金弓抬起,箭尖指處,這一次卻是指向了點將台對面百步開外,白旄飄揚的軍旗旗杆。只見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兒,厲叱再作,霹靂弦驚,但見空中箭尾白羽一道光芒,直撲旗杆而去。

  這一箭之力,何止千鈞,眾兵卒猛聽喀啦啦一聲巨響,只見箭身插處,旗杆上裂fèng倏然自上而下、自小而大、自短而長,剎那間轟然驚呼,亂紛紛向後急退;那一桿十餘丈高,碗口粗細的大旗,已對著場中筆直地倒將下來!

  騰地一聲悶響,校場地面一陣顫抖,頓時塵土飛騰,星月無光。好半天,灰煙漸漸落定,那旗杆已然重重倒在校場中心,一直混戰不休的軍卒早顧不得爭鬥,各自拄著長矛,狼狽地後退站定;方才鐵桶也似的戰局,終於給分開做了兩邊。

  蕭峰將金弓一拋,大步走下點將台來。他南院眾將各拉兵刃,一直嚴陣以待地守在台下,見他舉步便向亂軍陣中行去,好幾人心下忐忑,低聲叫道:“大王!”忙要上前護衛,蕭峰卻猛地抬手一揮,止著了眾將動作,竟是不許他們上前。

  眾將不敢造次,眼看著蕭峰一言不發,自那被旗杆分開的兩軍之間一路走了過去。他足步到處,兩邊黑壓壓的亂軍休說燥動,竟連半個敢與對視的也無,一個個垂低了頭,抱住手中長矛慢吞吞地只是後退,兩軍之間竟閃出了一條丈許寬的通道。

  蕭峰走到校場中心時,四下里亂軍已然沉寂一片。天邊一彎冷月青光,只照得他臉色冷峻如石,一字字地沉聲道:“大遼兵,個個都說是好男兒、大丈夫,不去上陣殺敵,卻在這裡自相殘殺,羞也不羞!”

  這幾句話氣發丹田,緩緩吐出,場上數萬餘眾,人人聽得清清楚楚。眾兵卒彼此瞧瞧自己相熟的戰友,倒有一大半人低下了頭去。

  蕭峰語氣一沉,道:“咱們這些當兵的,是契丹也罷,是奚、突厥、吐渾、沙陀也罷,幾十年都摸爬滾打在一塊,有血一起流,有酒一起喝。說一聲兄弟,兄弟分過什麼高低!自己想想,那些流言蜚語哪個能信?”他說到此處,想起自己身世,真情激動,連聲音也有些啞了。眾兵卒聽得心中感動,默默點頭,許多人禁不住又後退了幾步。

  蕭峰於叛亂一事多有經驗,見眾兵意下鬆動,立即放柔了語調又道:“皇上英明,一向對各軍一視同仁,從來沒有將降卒另冊安置的意思。大家只管放心,且放下兵刃,各自回營。今日之事,無論官兵決不追究!”

  這些宮衛軍多數曾參與當日楚王之亂,對蕭峰敬服無比,這時聽他言詞懇切,不由都信了九成。大半人對視一眼,便有放下兵器之意。眼看一場動亂將滅於無形,降卒中突然有人放聲高叫:“南院大王今晚才到京師,還沒見過皇上,他怎麼知道上頭的旨意?大伙兒不要相信!到時候被契丹人騎到頭上來,咱們還能做人嗎!”

  亂兵本就人心惶惶,聽了這話,轟地一聲,剎那間一片竊竊私語如cháo水般炸開。要放下兵器的又握緊了矛柄,本來便猶豫不決的立時蠢蠢欲動,脾氣暴躁的更是早向對面放聲叫罵起來。

  蕭峰一聞喊聲,立知不妙;只消再一刻工夫,雙方重行兵刃一交,那時真有天神降世,只怕也要分拆不開。當下便是爭這瞬息之間,聽聲辨位,猛然身形激she,去勢之疾,較方才他自己所發那金弓利箭竟是不遑多讓。亂兵空自人山人海,刀槍如林,竟沒一個反應得及,只是眼前一花,蕭峰一條高大人影已立在降卒人群之中,左手反掌抓出,早把剛才喊話那名兵士一把抓了出來,劈手往地上一摔,右臂一擋四下亂軍,厲喝一聲:“且慢!”

  眾兵懾於他威勢,一時未敢上前;蕭峰更不延誤,一腳踏住了這喊話兵士,指定了他叱道:“我進城前後不到兩個時辰,所見者除了宣徽院使更無他人。你小小一個騎兵,身在軍營,從哪裡知道我今晚才到,未見皇上?!”

  那兵一窒,眾軍不由也聽得一呆。蕭峰心下早明,足尖輕挑,將那兵一個一百多斤的身子踢得飛了起來,單手就空中將人當胸一抓,如抓小雞般高高舉過了頭頂,提聲喝道:“眾位兄弟,都來認個清楚,這人可是你們的同袍?”

  眾兵卒抬頭看時,果見這人雖穿著軍裝,但面目陌生,竟無人認得他是誰。蕭峰瞥見眾人暗暗搖頭,一聲冷笑,向被抓這兵叱道:“多增賦稅之事,可是你傳出來的?說!”這一下大喝,只震得人人眼花耳鳴,夜空中都隱有陣陣回音不絕。那兵近在咫尺,更是給震得一顆心都要躍出了腔子來,腦中嗡嗡作響,眼前金星亂舞一片,哪裡還編得出謊話,吭吭哧哧地道:“不……不!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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