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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青年在一旁負手望天,淡淡地道:“兵甲、鑌鐵,以在下所知都是遼律嚴禁販運出國的東西,大人卻能和西夏做得好生意,果然是為了留意敵國無所不為,令人可欽。若是當今遼主知曉,理當大加嘉獎才是!”

  耶律乙辛心中只道:“他究竟是誰?這些秘函怎會落到他手裡?”卻不輕易泄氣,隨手一摔,將信函都丟在案上,冷笑道:“不知何人偽造的假信,拿來與我看作甚?呵呵,皇上自來英明,怎會信這些東西?”

  那青年柔聲笑道:“不錯,在下一介布衣,就是拿這些小紙頭去與皇帝看,他也決計不會理會。可是——”話聲一轉,伸手拈起一封信函來就燈下看著,又道:“若這些‘假信’有一天放到了耶律仁先、蕭韓家奴、蕭惟信幾位的案頭上,想來他們自然有辦法向皇上分說清楚。那時大人可也不要忘了在下的功勞才是。”

  乙辛只聽得冷汗淋漓。那青年所提三人都在朝中久居王位,威重權顯,向來與己不合;若這些要命的信函落至他們手中,自己焉有命在?他審時度勢,已知目下時局盡落人手,自己萬萬強項不得,當即改顏一禮,浮起了滿面的客套笑容道:“公子真說笑了。不知下官有什麼地方可以效勞的,但請吩咐,下官一定盡力而為。”

  那青年淡淡地道:“大人言重了!在下沒什麼地方需要勞動,倒是大人要高抬貴手,別說在下是什麼來歷不明的漢人,居心叵測,在下也就心滿意足了。”

  耶律乙辛這才知道他的來意,恍然陪笑道:“原來公子是南院大王的知交好友,下官失禮!下官明日就上書皇上,說南院大王忠心為國,絕無可疑之處,向來都是下官誤會了。”

  那青年唇邊浮起一絲冷笑,道:“如此,有勞。只不過……在下可不是南院大王的什麼知—交—好—友!”

  耶律乙辛本認定他是為蕭峰之事而來,聽到這句不禁一愣。那青年看他神色,忽地一笑,拾起信函來湊到燭火上去點燃了,但見火光騰起,片刻間便化為飛灰。

  乙辛吃了一驚,料他必是有恃無恐,心下更增戒懼,出言試探道:“如此說來,公子此來倒是為公不為私了?”

  那青年拂了拂手上灰塵,悠然道:“正是。在下既是為南院大王著想……”他那“南院大王”四字說得很慢,咬得甚重,停了一停,又道:“……也是為了大人你打算。若是南院大王有甚意外,只怕不止宮中一個小小護衛,連南院本境撒里葛、南唐古、薛特三部四萬餘眾,都要來和大人拼命了。在下純出公義,對大人豈有冒犯之心?大人可不要誤會。”

  乙辛登時心中雪亮,應聲道:“是是,多承公子好意,下官記下了。”一面暗想:“是了,此人不過有求於權勢。聽他言下之意,只要這次我肯罷手,他也決不會助了蕭峰與我為難。我倒可拉攏於他,免留後患。”當下客客氣氣地道:“今日方知遼境有公子這般人才,真是宰相之失。公子若在南院住的膩了,不妨過府一敘如何?下官這裡一定秉燭相候。”

  那青年忽地默然不答。夜風自窗中吹進,吹得燈火不住搖曳,忽明忽暗的燭光映在他臉上,只見到他的眼光也是明晦閃爍,變幻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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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乙辛府中上演這一幕爾虞我詐好戲的同時,上京城通往城東的大路上,正有十幾騎馬放開四蹄,迎風狂奔。但聽蹄聲如雨,馬鬃在風中幾乎扯成一條直線,已經出了全速,然而馬上騎士還在不斷地揚鞭催促,顯是心中焦急,莫可抑制。

  數句斷斷續續的對話,混雜在夜風中飄送過來。

  “軍營里動上手了不曾?”

  “剛才報信的兄弟說還不曾,不過……現在只怕已經廝殺起來了!”

  “報信的可去了南北樞密院留守處?”

  “回大王,去了也無用。皮室軍都隨皇上去秋捺缽了,宮衛軍若亂,京中再沒甚軍隊彈壓得住。樞密院最多能壓制城中居民,若說軍中,當真非大王不可!”

  “好!快!再快!”

  馬上騎士,正是蕭峰和他南院眾將。

  原來蕭峰那日奉詔,一路換馬急赴上京,第二日黃昏時分便進了京城,逕到宣徽南院來。宣徽院執掌御前祗應之事,當下宣徽使出來相迎,稟道:“大王,皇上前日已起駕往伏虎林秋捺缽去了,留旨道大王若至,直去牙帳晉見便是。”

  這時天色已晚,蕭峰等人便留駐宣徽院內,準備次日天明再去見駕。不料才回房坐得片刻,宣徽使、副使一齊急奔來報,道:“十二斡魯朵軍營內亂!”

  斡魯朵為遼語“宮帳”之意,是遼帝麾下直屬的宮衛騎軍,共計十二宮一府,於駕前入則居守,出則扈從,乃是遼軍的精銳之師。這晚卻不知何處傳來流言,說各斡魯朵所屬宮戶中,凡是外族俘虜降兵的家屬,即日起賦稅都要多交一倍。降兵們大為不滿,在營中鼓譟生事,契丹士兵前去彈壓,兩下里爭執起來,一觸即發。這數萬禁軍若生內亂,豈不京畿震動?蕭峰知此事當真瞬息也延誤不得,若晚到片刻,只消多一個人受傷,收場便難上一分,當下帶了本院部將飛身上馬,直奔軍營而來。

  這時宮衛軍大營之中,校場之上,早已廝殺做了一團。夜色迷茫中,也看不清哪邊是契丹士卒,哪一邊又是降兵,一片黑壓壓陰沉沉的人浪,猶如夜半大江,cháo水乍涌;早已經不辯多少、難分行列,只見一波波一浪浪翻滾而來,裹挾著震耳欲聾的金鐵交擊聲、破口叫罵聲、刀擊盾聲、箭離弦聲、呼痛聲、嘶喊聲、風聲、柝聲、還有場邊數百支牛油火把熊熊燃燒的畢剝聲,盡數混作了一張沖不開、劈不斷的天羅地網,將每個人死死罩在其中,再不留半分空隙。一個人身在網中,也不知道自己與誰交戰,也聽不清身邊呼喊聲音,只是被這狂飆猛卷的cháo水所挾,便是本來尚有幾分清醒,不消片刻,也便只曉得揮刀亂砍亂殺,張口亂喊,卻連自己的聲音也早聽不清楚了。

  歷來治軍者皆畏叛亂,倒並非因兵力勢大,難以對付,怕的就是這一等混亂。一旦亂兵釀成,縱使你平日號令嚴明,到這地步也無人聽你的,更無人聽得見你的,做將軍的便有天大本事,也是再難力挽狂瀾。

  此時大校場柵欄邊,便是幾名軍官倒在地上,一個個身上鮮血淋漓,勉強抬頭看向亂軍時,眼中都是一片死灰之色,只透出了兩個字:“完了!”

  便在一片聲浪震得月色昏黃之中,猛然有一聲如平地驚雷,竟是直透數萬餘眾,清清楚楚地刺進每一人耳中,只激得人人耳鼓生疼,一瞬間萬般聲響俱被壓將下去,只聽得清一聲斷喝:

  “住手!”

  這兩字尾音未絕,夜空中驟起一道勁風,呼嘯而來。那天羅地網般的漫天殺聲,竟硬生生給撕裂了一條豁口,只聽得如濤之涌,如電之驚,三千金鐵未足形其利,數萬高呼未能蔽其聲;連場上的混戰狂cháo,這一刻工夫竟也凝滯不動,人人呆在了當場——若是不知這是何等聲音,倒也罷了;然遼兵弓馬嫻熟,一聽便知不過是弓箭離弦的風聲,既如此,究竟什麼弓箭,一箭之出,風聲竟然這樣凜冽,這樣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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