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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雨翔擺手連說:“沒什麼沒什麼的,無所謂。”一派淡泊名利的樣子。其實這世上要淡泊名利的人就兩種,一種名氣小得想要出也出不了,一種名氣大得不想出還在出;前者無所謂了,後者無所求了,都“淡泊”掉名利。倘若一個人出名正出得半紅不紫,那他是斷不會淡泊的。林雨翔肯定屬於第一種,明眼人一瞥就可以知道,而羅天誠這大思想家就沒想到。

  同時,林雨翔急切盼望Susan知道,而且是通過旁人之口知道。他常急切地問沈溪兒Susan知道否,答案一直是“否”。那封古老的信也杳如黃鶴,至今沒有一點回音。自上次水鄉歸來,至今沒和Susan說一句話,但值得欣慰的是梁梓君曾科學地解釋了這種現象,說“和一個女孩子關係太好了,說的話太多了,反而只能做朋友而不能做女朋友”,難怪中國人信奉“話不能說絕”,這是因為話說得沒話說了,就交不到女朋友了。

  以這點自慰,林雨翔可以長時間笑而不語。笑真是人的一種本能,禽獸里能笑的也只有人和馬(《廣陽雜記》“馬嘶如笑”)了;無怪乎星宿里有個人馬座。男的一看見美女,心裡就會不由自主地微笑色笑,所以興許男人是馬變的;而女人看見了大樹多會想去倚靠攀登,可見,女人才是地地道道由猿猴進化來的。林雨翔每走過Susan身邊,總是露齒一笑,Susan也報以抿嘴一笑。如此一來,林雨翔吃虧了兩排牙齒,心裡難免有些不平衡,總伺機著說話,或談談文學,或聊聊歷史。可每遇Susan一笑,什麼文學歷史的,全都忘記。事後又失悔不已。

  還好有沈溪兒在。沈溪兒常去找Susan,順便還把林雨翔的一些關及她的話也帶上,一齊捎去,所以林雨翔學乖了,有話對沈溪兒說。沈溪兒搬運有功,常受林雨翔嘉獎,蝦條果凍總少不了。

  Susan的心情本應是抽象的不能捉摸的東西,而每次沈溪兒總會將其表達出來,好比可顯示風向的稻草。雨翔稱讚她功不可沒。但沈溪兒很怪,這次林雨翔獲全國大獎的消息她卻始終不肯對Susan說。

  獲獎之後那些日子,馬德保和林雨翔親密無間。馬德保收了個愛徒,才知道其實收徒弟是件很快樂的事,難怪如蘇格拉底孔子之類都會收徒弟——徒弟失敗,是徒弟本身的不努力,而徒弟成功,便是良師出高徒了。廣收徒弟後把才識教給他們,就好比把錢存在銀行里,保賺不賠。

  林雨翔只為報知遇之恩。馬德保教的那些東西,不論中考高考,都只能作壁上觀。換句話說,這些東西都是沒用的。

  馬德保把自己新散文集的書稿給林雨翔看。書名叫《夢與現實——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很吸引人。自序里說馬德保他“風雨一生”,還“沒讀過多少書卻有著許多感悟”。

  雨翔很驚異,這些文字不符合馬德保的狂傲性格。林雨翔困惑良久,終於知道——別人可以去拍馬的屁而馬不能拍自己的屁,於是拍道:“馬老師你很厲害的,寫的文章很華美的!”

  馬德保推辭:“一般性。你可是老師很值得驕傲的一個學生啊!”

  “呃——是嗎?”

  “你很有悟性!”

  雨翔被誇得不好意思了。

  馬德保再介紹他即將付梓的書稿:“我這本書,上面出版社催得很緊,我打算這個星期六就送去。唉,真是逼得太緊了,其實,寫文章要有感而發的,趕出來的不會好,我這幾篇文章,開頭幾篇還挺滿意,後面的就不行了。嗨,也非我本意,讀者喜歡嘛,可這次如果誰說後面幾篇好,誰的欣賞水平就……”

  林雨翔剛好翻到後面的《康河裡的詩靈》,正要夸美,嘴都張了,被馬德保最後一句嚇得閉都來不及。但既然幕已經拉開,演員就一定要出場了,只好湊合著說:“馬老師的後面幾篇其實不錯的,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嘛!”

  “也對。哦,對了,林雨翔啊,你的文章——那篇獲全國一等獎的,我在寄給北京的同時,也寄到了廣州的《全國作文佳作選》,這期上發表了,你拿回去吧,這是樣書,寄到我這兒。”

  林雨翔最近喜不單行。急切地接過作文書,想這本《全國作文佳作選》應該檔次很高,不料手感有異,定睛看,紙張奇差,結合編輯父親的教誨,斷定這本雜誌發行量和影響力都很小。名字的氣派卻這麼大,想中華民族不愧是愛國愛出了名氣的地方,針眼大的雜誌也要冠個全國的名義。突然也對那全國作文比賽起了疑心,但疑心很快過去了,想不會有假的。

  馬德保說:“你最近的收穫很大啊。”

  “哼哼,是啊,謝謝馬老師。”

  “不要這麼說,馬老師也只是盡了當老師的責任,你說是不是?”

  “哈,這,我以後要多向馬老師學習散文的創作。”林雨翔說。

  馬德保畢竟在文壇里闖蕩多年,臉皮和書稿一樣深厚,說:“哈哈,那馬老師的風格要薪盡火傳了!不過,最近你還是要抓緊複習,迎接考試,你這種腦子,考不進市南三中,可惜了!好了,你回去複習吧。”

  林雨翔回去後仔細看《全國作文佳作選》,不禁失望。他的美文是第八篇,地理位置居中。可惜這類雜誌不像肥魚,越中間那段越吃香。這種小書重在頭尾,頭有主打文章,尾有生理諮詢,都誘人垂涎。雨翔看過他那篇中國第一的文章,覺得陌生。文章下面還有“名家評點”,那名家長壽,叫“伯玉(初唐陳子昂的字)”,扳指一算,貴庚千餘歲,彭祖(傳說里他活了八百歲)要叫他爹的爹的爹的爹。“伯玉”已經千年修煉成精,所以評點也特別的“精簡”,區區兩行,說雨翔的文章“文筆豪放,收斂自如,頗有大師的風采。但結構尚欠推敲”。

  林母看見兒子發表文章,欣喜如和了一局大牌。她縱覽這篇文章好幾遍,說整本書就兒子的文章最好。拿到單位里複印了近十份,散發給賭友和朋友——其實就等於散發給賭友,還寄給林雨翔的小學老師。林父正在雲南出差,打長途回家,林母就報喜。林雨翔的小學語文老師迅速做出反應,回函說林雨翔天生聰穎,早料有此一天。

  雨翔把複印件寄了一份給Susan,寄後又纏住沈溪兒問Susan的反應。沈溪兒最近因為張信哲的《到處留情》專輯受到批評而不悅,嚴厲指責林雨翔膽小懦弱,不敢親手遞信。林雨翔辯解說“寄情寄情”,就是這個道理,感情是用來寄的,寄的才算感情。

  沈溪兒罵他油滑,胡謅說Susan另有所愛,那男的長得像柏原崇,現在在華師大里念英文系;被雨翔罵白痴,氣得再度胡謅Susan除另有所愛外還另有所愛,那男的長得像江口洋介,在華師大里念數學系。雨翔和沈溪兒不歡而散。

  林雨翔口頭說不可能,心裡害怕得很,安慰自己說兩個日本男人在一起一定會火併的,但突然想到東洋武士不像歐洲武士那樣會為一個女人而決鬥。兩個人一定很和平共處。他在情路上連跌兩跤,傷勢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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