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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偏他下午看到電影雜誌上有柏原崇和江口洋介的照片,瞪著眼空對兩個人吃醋,然後悲觀地想給這段感情寫奠文。

  沈溪兒告訴他那是假的——她怕林雨翔尋短見,說出了口又後悔地想,留林雨翔在這世上也是對她語文課代表的一種威脅。林雨翔高興得活蹦亂跳。

  自修課時他跑去門衛間看信,一看嚇了一跳,有他林雨翔二十幾封信,於是他帶著疑惑兼一堆信進了教室,進門時不免要炫耀。有時信多比錢多更快樂,因為錢是可以賺的而信卻賺不出來。同學詫異,以為林雨翔登了徵婚啟事。林雨翔自豪地拆信。

  拆了第一封信才知道來由,那些人是因為看了林雨翔的文章後寄來的。第一封簡明扼要,毫無旁贅,直衝目的地而來:我看了你的文章,覺得很好,願與我交筆友的就給我回信,地址是……

  第二封遠自內蒙古,看得出這封信經過長途跋涉,加上氣候不適,又熱又累,仿佛大暑里的狗,張嘴吐舌——信的封口已經開了,信紙露在外面。信的正文一承內蒙古大草原的風格,長無邊際:你別以為我們是鄉下人哦,我們可是城上的。我父親是個教師,母親是個家庭主婦。我妹妹今年三歲,正計劃著給她找個幼兒園呢!你們這裡是不是叫幼兒園呢?上海是個繁華的大都市,讓我充滿了嚮往和幻想……

  這樣的,寫了幾千字,天文地理都海納在裡邊。雨翔這才明白,信雖然賺不出來卻可以撰出來——當然是和學生作文那樣的杜撰的“撰”——雨翔決定不回信。這時他首次感到成名後的優越。

  以後的信大多是像以上幾封的式樣內容,涵蓋全國各地。廣東作為本土,更是有數十封。寫信人都看了《全國作文佳作選》,再引用伯玉的話誇獎,毫無新意。雨翔發現現代人的文筆仍舊有南北派之分,南方人繼續婉約,信里油鹽醬醋一大攤;北方人口氣像身材一樣豪壯,都威脅“你一定要回信”!雨翔慶幸自己身在上海,不南不北。拆到一封本市的來信時,頓時慶幸也沒有了——上海人的筆風收納了北邊的威脅和南方的嗦。而且那人不愧是喝黃浦江水長大的黃種人,坐擁雙倍的“黃”,妙喻說雨翔的文章沒有強姦文字的跡象,有著早泄的爽快。然後黃水東引,說這妙喻出自台灣董橋(董橋,1942年生,本名董存爵,福建晉江人。長期在香港和英國兩地從事新聞出版工作,著有多本散文集。),是一貫的董橋風格。林雨翔不知道“董橋”是什麼地方,想在國民黨賊居的地方,不會有道家的橋,懷疑是“孔橋”的音誤(國民黨尊儒教)。既然沒辦法斷定,“市友”的信也只好束之高閣了。

  信只拆剩下三封。倒數第三封讓人眼前一亮,它來自首都的“魯迅文學院”。魯迅余猛未絕,名字震撼著林雨翔。取出信,撲面而來的就是文學院“院士”的判斷失誤,把手寫“林雨翔”後鉛印的“先生”一筆劃掉,留個“小姐”續貂。給林雨翔小姐的信如下:我院是個培養少年作家的地方,是文學少年的樂土。在這裡,祖國各地的才子才女歡聚一堂,互相交流。著名作家×××,×××,等等,都是從我院走出的傑出人才。

  我院辦院水平較高,旨在弘揚中國文學。幸運的您已被我院的教授看中。我院向您發出此函,說明您的文學水平已經有相當的基礎,但尚需專家的指點,才能有進一步的提高。

  本院採取的是函授方式,每學期(半年)的函授費用一百八十元,本院有自編教材。每學期您需交兩篇一千字以上的習作(體裁不限,詩歌三十行),由名師負責批閱,佳作將推薦給《全國作文佳作選》、《全國優秀作文選》、《全國中學生作文選》等具有影響力的雜誌報紙。每學期送學員通訊錄。

  匯款請寄×××××××,切勿信中夾款。祝您圓一個作家之夢!助您圓一個作家之夢!林雨翔又難以定奪,準備回家給父親過目。倒數第二封更加嚇人:您好。莫名收到信,定感到好生奇怪罷!我是您遠方一摯友,默視著你,視線又長,且累。所以我決定要寫信。這種信該不會太有話說,然而我也忍不住去寫,或者竟寄來了。大抵是因為你的文章太好了罷!假若你有空,請回信。

  林雨翔看完大吃一驚,以為魯迅在天之靈寄信來了。一看署名,和魯迅也差不離,叫周樹仁,後標是筆名,自湖北某中學。樹仁兄可惜晚生了一百年或者早生了一百年。林雨翔突然想這人也許正是“魯迅文學院”里“走出”的可以引以驕傲的校友,不禁失笑。

  最後一封信字體娟秀,似曾相識。林雨翔盯著字認了一會兒,差點叫出聲來。最後一封信恰恰是最重要的,來自Susan。林雨翔急速拆開,小心地把信夾出。信的內容和上封並無二致,奉勸林雨翔要用心學習,附加幾句讚揚文章的話。區區幾十個字他看了好幾遍,而且是望眼欲穿似的直勾勾地盯住,幸虧那些字臉紅不起來,否則會害羞死。

  這次去門衛間去得十分有價值,這些信落到班主任手裡,後果很難說。林雨翔豐收後回家,路上對那本爛雜誌大起敬意,原以為它的發行量不過二三十本,看來居然還不止。可見這些破作文雖然又愚又呆,但後面還有一幫子寫不出破作文的更愚更呆的學生跟隨著呢。

  林母聽到看到魯迅文學院的邀請,竭力建議雨翔參加。其實她並不愛魯迅,只是受了那個年代書的影響,對梁實秋恨得咬牙切齒,引用軍事上的一條哲理,“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所以,既然朋友的學院函請,便一定要賞臉。她又把喜訊傳給林父,林父最近和林母有小矛盾。按照邏輯,“敵人的朋友就是我的敵人”,所以,堅決反對,說一定是騙錢的。

  晚上補課補數學。任教老頭爽朗無比,就是耳背——不過當老師的耳背也是一種福氣。他是退休下來的高級教師——不過說穿了,現在有個“高級”名義算不得稀奇,上頭還有“特級”呢,興許再過幾天,“超級老師”都快有了。高級老師深諳數學,和數學朝夕相伴,右眉毛長成標準拋物線;左眉毛像個根號,眉下眼睛的視力被那根號開了好幾次方,弱小得需八百度眼鏡才能復原。他極關愛學生,把學生當數學一樣愛護,學生卻把他當文學一樣糟踐。這次補課也一樣,沒人要聽他的課。

  課間林雨翔把收到的信全部展示給梁梓君,梁梓君挑了幾篇字跡最破的,說這些值得回。林雨翔問原因,梁梓君引用數學老師的詞語,妙語說一般而言,女性的美色和字跡成反比,人長得越漂亮,字跡越難看。

  林雨翔又被折服,和梁梓君就此開闢一個研究課題,兩人鑽研不倦,成果喜人。最後結論是Susan是個女孩子裡的奇人,出現頻率和偉大作家一樣,五百年才能有一個。林雨翔備感珍惜。梁梓君問她電話號碼,雨翔警覺地說不知道。

  梁梓君失望地給手裡的信估計身價,打算改天賣掉。林雨翔吃驚地問信也能賣錢,梁梓君說:“現在的人別看外表上玩得瘋,心裡不要太空虛哦!這種信至少可以賣上五六元一封,你沒看見現在雜誌上這麼這麼多的交筆友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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