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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天誠不滿地說:“這老師一點水平都沒有,我看透了。”

  馬德保批完文章,說:“我有一個消息要轉告大家,學校為了激發同學們的創作靈感,迎接全市作文比賽,所以為大家組織了外出踏青,具體的地方有兩個供選擇,一是——”馬德保的話戛然止住,盯著單子上的“”字發呆,恨事先沒翻字典,只好自作主張,把水鄉直抹殺掉,留下另一個選項周莊,謝天謝地總算這兩個字都認識,否則學生就沒地方去了——校領導的態度與馬德保一樣,暗自著急,組織了這次秋遊,連馬德保也是剛被告知的。

  社員一聽全部歡呼,原本想這節課後交退組書的都決定緩期一周執行。

  周莊之行定在周日,時限緊迫,所以社員們都興奮難抑,那些剛剛退組的後悔不已,紛紛成為壞馬,要吃回頭草。不幸壞馬吃回頭草這類事情和精神戀愛一樣,講究雙方面的意願;壞馬欲吃,草興許還不願意呢。馬德保對那些回心轉意的人毫不手軟,乘機出口惡氣說要進來可以,周莊不許去,那些人詫異心事被看穿,羞赧得逃也來不及。

  學生到了一定的年紀,就會認識到錢的價值。以前小學裡出遊,總要帶許多東西一點錢;現在學生已經懂得中國的政局穩定,絕無把人民幣換成貨品以保值的必要,所以都帶一點東西許多錢。林雨翔要了三百,料想在周莊花已經夠了,手下留情的話還可以用剩一些。林父對錢憐惜,轉而變成對旅遊的痛恨。結果旅遊業步出版業的後塵,被林父否定得有百害無一利,什麼“浪蕩公子的愛好”、“無聊者的選擇”。錢雖說給了,林父對學校卻十分不滿,說畢業班的人還成天出去玩,天理何在?

  周日早上,學校門口停了一輛小麵包車。天理雖然暫時不知道在哪裡,但天氣卻似乎是受控在馬德保的手中,晴空無雲,一片碧藍,好得可以引天文學家流口水。林雨翔不愛天文,望著天沒有流口水的義務;只是見到麵包車,胃一陣抽搐,這才想到沒吃早飯。他沒有希特勒“一口氣吞掉一個國家”的食量和利齒,不敢妄然打麵包車的主意,只好委屈自己向羅天誠要早飯。

  羅天誠眼皮不抬,折半截麵包給林雨翔。林雨翔覺得羅天誠這人的性格很有研究價值,便問:“喂,小誠誠,你好像很喜歡裝深沉。”

  羅天誠低聲說深沉是無法偽裝的。

  “那你去過周莊嗎?”

  “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

  “問一下罷了。周莊那裡似乎有個……大貴人,後來出錢建——是修長城,被皇帝殺掉了。這個人腦子抽筋,空留一大筆錢,連花都沒花就——”

  羅天誠嘆道:“錢有什麼意思。一個人到死的時候,什麼名,什麼利,什麼悲,什麼喜,什麼愛,什麼恨,都只是棺木上的一縷塵埃,為了一縷塵埃而辛苦一生,值嗎?”語氣里好像已經死過好幾回。

  林雨翔不比羅天誠死去活來,沒機會爬出棺材看灰塵,說:“現在快樂一些就可以了。”

  羅天誠解剖人性:“做人,要麼大俗,要麼大雅,半俗不雅是最痛苦的人,徐志摩是大雅,馬德保是大俗,但他們都是快樂的人,可你卻半俗不雅,內心應該十分痛苦。”

  林雨翔整理內心感受,沒有痛苦。說馬德保快樂是可以理解的;徐志摩除了飛機失事頭上一個大洞死得比較不雅外,評上大雅是沒有異議的;可林雨翔沒有證據說明他不俗不雅,便問:“那你呢?”

  羅天誠被自己的問題反嗆一口,看窗外景物不說話,由大雅變成大啞。

  林雨翔的問題執意和羅天誠的回答不見不散,再問一聲:“那你呢?”

  羅天誠避不過,莊嚴地成為第四種存在形式,說:“我什麼都不是。”

  “那你是?”

  “我是看透了這些。”

  林雨翔心裡在恣聲大笑,想這人裝得像真的一樣;臉上卻跟他一起嚴肅,問:“你幾歲了?”

  “我比你大。相信嗎?我留過一級。”

  林雨翔暗吃一驚,想難怪這人不是大雅不是大俗,原來乃是大笨。

  “我得過肝炎,住了院,便休了一個學期的學。”

  林雨翔心裡猛地停住笑,想剛才吃了他一個麵包,死定了,身子也不由往外挪。

  羅天誠淡淡說:“你怕了吧?人都是這樣的,你怕了坐後面,這樣安全些。”

  林雨翔的心裡話和行動部署都被羅天誠說穿了,自然不便照他說的做,以自己的安全去證實他的正確,所以便用自己的痛苦去證實他的錯誤,說:“肝炎有什麼大不了的——”為了要闡明自己的凜然,恨不得要說“你肝沒了我都不怕”,轉念一想羅天誠真要肝沒了自己的確不必害怕被傳染上,反會激起他的傷心,便改口說:“我爸都患肝炎呢。”

  林雨翔把自己的父親憑空栽上肝炎病史後,前赴後繼道:“我的爺爺也是肝炎呢!”說完發現牛皮吹歪了,爺爺無辜變成病魔,輕聲訂正,“也患過肝炎呢!”

  “你沒得吧?”

  “沒有。”

  “以後會的。”羅天誠的經驗之談。

  “唔。”林雨翔裝出悲愴。

  “到你得了病就知道這世上的人情冷暖了。”

  “是嗎——”林雨翔說著屁股又挪一寸。

  車到大觀園旁的澱山湖,車裡的人興奮得大叫。上海的湖泊大多沾染了上海人的小氣和狹隘。造物主仿佛是在創世第六天才趕到上海挖湖,無奈體力不支,象徵性地鑿幾個洞來安民——據說加拿大人看了上海的湖都大叫“pool!Pit”,恨不得把五大湖帶過來開上海人的眼界。澱山湖是上海人民最拿得出手的自然景觀,它已經有資格讓加拿大人尊稱為“pond”了。一車人都對著澱山湖拍照。

  上海人的自豪一眨眼就逝過去了。車出上海,公路像得了腳癬,坑窪不斷,讓一車人跳得反胃。余秋雨曾說去周莊的最好辦法就是租船走水路,原因興許是水面不會患腳癬,但潛台詞肯定是陸路走不得。馬德保是不聽勸誡的人,情願自己跳死或車子跳死也要堅持己見。跳到周莊,已近九點。

  周莊不愧是一個古老的小鎮,連停車場都古味撲鼻,是用泥土鋪成的。前幾天秋雨不絕,停車場的地干後其狀慘烈,是地球剛形成時受許多行星撞擊的再現。一路上各式各樣的顛都在這裡匯總溫故知新一遍。

  文學社的社員們全下了車,由馬德保清點人數。本想集體活動,顧慮到周莊的街太小,一團人定會塞住,所以分三人一小組,林雨翔、羅天誠之外,還加一個女孩子。那女孩是林雨翔班上的語文課代表,叫沈溪兒。她和林雨翔關係不太好,因為她常提防著林雨翔藉著豐厚的古文知識來奪她的課代表之位——她小時候是林雨翔的鄰居的鄰居,深知林雨翔當年的厲害。可林雨翔向來對女子過目就忘,一點也記不起有過這麼一個鄰鄰居。其實林雨翔對語文課代表的興趣似乎就是他對女孩子的興趣,一點都沒有的,只是有一回失言,說語文課代表非他莫屬,嚇得沈溪兒拼命討好原來的語文老師,防盜工作做得萬無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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