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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清遠的指尖碰到了許多傷痕,大大小小,多多少少。

  將藥換完之後,他的手停在樊真的腰腹上,虛虛成了一個擁抱的姿勢。他將下頷抵在樊真肩頭,指尖隔著薄薄一層布,輕輕點在傷口上,他的聲音有一些懶洋洋的:“這一處傷,不知是被誰捅了個對穿。還有一些劃傷擦傷,結了痂的,留下疤的。阿真,你同我一樣哪。”

  “……我很抱歉。”樊真微微側過頭去,唇角也蹭在華清遠的鬢邊,有些濕熱的癢意,華清遠的眼珠子稍微動了動,見得那因著忍受傷痛而抿得少了一些血色的嘴唇,然而燈光卻是曖昧的,琥珀一般暖融融的,在那唇邊勻上一層似有似無的蜜色。華清遠堪堪移開視線去,覺得不大好意思,是有點兒想親,但總歸又拉不下臉來。

  樊真見得他猶猶豫豫不知在想什麼,心下有些瞭然,但又不敢確定,只得也猶猶豫豫,稍稍又朝旁側偏了偏臉面,輕快又忐忑地在華清遠的唇邊點了一下,華清遠愣了一下,便往他的唇上惡狠狠咬了一口,嘴唇疼得一下發了麻。

  華清遠瞪了他一眼,鬆開手扭過臉,便不再說什麼了。

  絡緯秋啼,微霜淒淒。長河漸落,曉星緩沉。

  這樣久來,華清遠第一次睡得這般香甜,包裹著他的擁抱漸漸從溫涼變作溫熱,手掌覆在他的肩胛骨上,是叫人心安的有力,似乎連那吞吐呼吸,都帶著微苦微甜的藥氣,微風簾動,晨光熹微,室內漸然亮堂起來,身遭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動靜,華清遠迷迷糊糊醒覺一會兒,聲音里有深重的困意。

  “阿真……”

  他探出手去,抓住了樊真的袖角。在深處的意識之中,自己已然不能夠似從前那般持著十成十的心安,即便那人近在咫尺,卻仿佛隨時能夠消失。下意識里叫住樊真,他的視線卻還模模糊糊的。

  “我在。”樊真應聲,聲音清楚,像是醒了許久的:“師父來尋我了。你若是困,便再睡一陣。”話意非常溫柔,動作也十分輕緩,指端從額前髮際描摹到鬢角,蹭了一蹭鬢邊新生的柔軟絨發。

  華清遠打了個困意連天的呵欠,險險將眼眶裡的眼淚都擠出來。於情於理,他合該去見一見沈落言,但隱隱中又覺得不該去,便仍拉著樊真的衣角,聲音因由睏倦而隔著雲遮霧罩的沙啞,卻是有點兒軟軟糯糯:“去同你師父好好說話罷……他也是晝夜未眠地心憂你的生死。我……”

  話還未說盡,華清遠便覺額間一點溫軟熱意,喉頭一澀,話說不出下一句來,目色卻漸漸然清晰了。他一時恍惚非常,這景色如同一場不甚清楚的春風一夢,萬花俯低了身,嘴唇碰在他的額上。垂落的鬢髮蹭在臉面上,恰同冰解的湖面,似有似無掠動的垂柳絛子,華清遠伸手摸了摸樊真的頭髮,不如從前柔軟順滑了,像是在摸一束枯糙。

  華清遠瞧著那把鬢髮,是指fèng間灰黑的枯色,在晨光熹微中一絲接著一絲,華清遠愣了一會兒,輕聲道:“……你有白頭髮了。”

  樊真也一怔,旋即唇角彎了彎,很有些哂哂的意味。

  華清遠皺了皺眉頭,心中卻翻了五味雜陳,不知何種滋味。枯發從他的指fèng流走,兩手交疊著覆上樊真的後頸,他微微仰起頭,終是帶著從前那至為熟悉的力度,吻上的樊真的唇。萬花的眼略一睜,見得那深邃如淵的眸里,似是落進了瑩瑩爍爍的星光。萬花谷的仲夏之夜,那星河滿天墜入落星湖中,也該當是這般風景,湖畔濃密的糙尖,是他秀長而濃黑的睫羽。一瞬間的怔忪後,回應便是從前未有過的熱烈與溫柔。

  上回他一腔怒意,又加諸酒意衝動,親吻也有了至死方休的意思。如今這般溫和體己,便是如同暮春的桃瓣落在唇上,又染著微甜的香與略苦的澀,一併吞入口中。這個親吻漫長耐心,直撩得人渾身躁動的熱。連相交相纏帶出來的水聲,都有一陣沒一陣,頗有些懶懶洋洋的倦意。

  華清遠自覺氣短,伸手將樊真推了推,只覺再這樣糾纏下去不大好。萬花也便善解人意地放開了去,將被褥朝著華清遠的肩頭披了一披,囑咐的聲音啞然地帶著關切之意:“秋涼了,再過幾日,怕是要落新雪了。”

  華清遠坐在榻上,捋順睡亂的頭髮,卻是若有所思:“前幾日,我聽鎮中老人說,上一年的冬日,萬花谷下雪了。想來是一樁奇事,卻不知為何,總覺有些悲涼。”

  樊真擱在門閂上的手一頓,卻沒再說什麼,只是回過頭來,眉目深深地看了華清遠一眼。

  樊真甫一開門去,兜頭便受了一個實打實的爆栗,他下意識地瑟縮一下,便見得沈落言站在門外一株枯樹邊,挑起眉毛,氣勢洶洶地瞧著他,似是要出聲責怪了。樊真早便曉得沈落言的脾氣,見得他這副樣子,很有些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模樣。

  “師父……”樊真低下頭,服軟地喊了一聲。

  沈落言朝他翻了個白眼,怒氣沖沖道:“還知道回來?啊?你還知道回洛陽來?”

  “真是沒眼見。”沈落言那犀利得如同一把快刀似的眸光,在樊真身上剜了一遭,又朝那半掩的門扉中削了一下,轉身便是要走。樊真見得他這毫不遮掩的眼色,頓然覺得麵皮一陣發燙,只得戰戰兢兢地跟在沈落言身後。

  跟了一陣,沈落言那面若冰霜,終究是鬆動些許,僵硬著臉色只道:“你與華小道長,可是說通了?”

  樊真渾身悚然,卻仍極緩極緩地點了點頭。

  沈落言見得他這副神態,也不再說話,他移過視線,卻已然卸了冷厲嚴肅的甲冑,見得天際一片灰霾沉重,一點熹微金光,正在雲中牽出千絲萬縷的金紅。天寒地凍,萬物凋零,似乎有落雪的意思。沈落言搓了搓手,喚了樊真一聲:“阿真,過來。”

  樊真小心挪著步子過去,卻見沈落言靜立一陣,忽而轉過身來,惡狠狠地給了他一個拆骨錯筋的大力擁抱,樊真是疼得兩眼一花,卻感到他這往日裡總是溫潤如玉、風度翩翩的師父,極用力地在他的肩後拍了一拍,又重重抽了口氣。樊真釋然地彎一彎唇角,卻聽得沈落言罵道:“知道你在笑,我可曾告訴你尊師重道沒有?”

  他忙不迭討饒:“徒兒知錯、徒兒知錯。”

  末了沈落言仍然罵罵咧咧、老氣橫秋道:“你若在作出些其他么蛾子,怪不得天打雷劈。合該對華小道長好一些,便好一些。本以為能安度晚年,你這一下一下的,算是折了我許多年的壽……有沒有在好好聽?還笑!你可是太久不吃我的玉石俱焚,覺得皮癢難受?……”

  天寒氣清,正是欲雪時候。樊真卻有些感慨,總覺這一季的冬日,雖說來的早,大約卻也不會太冷。

  第四十七章

  白晝隨著秋暮而漸漸短暫,天候乾燥寒涼,雁辭南樓,葉落歸根。秋高氣慡的午後,日色少見地活泛著黃燦燦的暖意,無風無雨,醫署外的空地上支棱了大小竹架藤框,一些萬花弟子從中翻撿出藥材來,在太陽底下曬一曬,好祛一祛霉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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