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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紅的夕燒映在她的臉面上,卻熔不掉郁欣的滿面情切。

  “嗨呀,我說葉小公子,你是不是喜歡卞姑娘?”

  謝南雁懶懶洋洋地將雙肘墊在腦後,看著葉遠志愁著一張臉,接過了江月樓的侍從遞過來的一輕一重兩把長劍,他不懷好意地在唇邊歪了個笑。葉遠志沒有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話里滿是暴躁戾氣:“再說這個,小爺出去就砍了你。”言畢,他威脅地拎了拎手中的重劍。

  謝南雁咧著嘴賠不是,卻在腹誹這愣頭青兒未必能打得過自己。

  出了樓閣,兩人都覺得突然熱起來,葉遠志心中本就窩著一團火,被著要死不活的暑氣一碰,更是像極了一摸就炸的貓。他沒聲息地與謝南雁並肩走了一會兒,便聽得謝南雁揚起手揮了揮,大聲道:“樊先生!這兒來!”

  見到樊真的時候,葉遠志顯然一愣,慣常露在面上待人接物的笑都來不及擺出來——這一張臉,他是記得很清的,但對方卻未必記得他。多數時候,樊真都只出現在談天說地里,可如今這般看來,滿面蒼白死色的模樣,倒是名不副實。

  葉遠志的唇角抖了抖,終於換上了一個笑容來,正逢謝南雁替樊真介紹他,他便也從善如流說了名姓,那人確乎不記得他了,連眼神都泛著兩分淡漠的神采。葉遠志穩了穩背在脊後的重劍,依舊笑著朝前走。

  可是方走了三兩步,卻見葉遠志猛然一個轉身,突然怒目圓睜,單支腕子便將那重劍掄過肩頭,一陣熾熱的劍風頓然暴起,身法矯若游龍,那沉重的重劍劍身猛然當胸拍在樊真胸口,將他生生朝後震退而去。

  謝南雁反應過來要去阻止的時候為時已晚,雪色的衣袂滾滾翻動,葉遠志怒吼一聲,重劍一揚,在夕照中閃爍著悽厲的劍風,滿滿一式鶴歸孤山,便緊緊裹挾著炎熱的署風,重重地朝面前的人砸去。

  第三十二章

  一聲催山崩玉的巨響,地面土石被一道傾注全力的衝擊卷挾得四下翻飛,夕陽下的樹影人影光影,都被震得翻天覆地。那把玄金交錯的重劍上花葉蔓纏,劍影交錯間,時而能見暮秋銀杏一般飄落的碎影,紛紛揚揚亮在沉寂的夕陽里。

  葉遠志粗聲喘了一口氣,手掌緊緊格在重劍趁手的柄間,卻感到一陣濕濕黏黏的溫熱帶著血氣,從他的指fèng蜿蜒而下,淌進弱水劍柄纏繞的紋絡中。岔力的劇痛從腕骨傳過來,心子每跳一下,都如猛士擊缶般令人胸口劇烈起伏不止。

  樊真被這驟然的變故驚得立在原地,方才猝不及防吃了那一招峰插雲景式,他便大叫不好,那鶴歸孤山的起勢他原是無比熟稔,習武時沒日沒夜的切磋還如鯁在喉,但他想要避開,卻已經回天無力。不想葉遠志沒有乘勢追擊,而硬生生在半空轉了方向,鷹隼長擊一般,直落到他身後的空地去。

  謝南雁見此情形,緊張得汗毛倒豎,三兩步便橫在樊真與葉遠志的空隙中,手已然抬到腰間短劍劍鞘上,面上卻冷靜非常,一言一語間也失了往日輕佻戲謔的意思:“葉公子,有話好說,何必大動干戈?”

  此時卻見樊真側過身,避開了謝南雁悄沒聲息的庇護,逕自走到葉遠志身側,目色在他鮮血淋漓的手上停了一霎,樊真微微蹙起眉頭,垂目低聲道:“我聽雲白提起過你。藏劍的葉遠志,為他鍛了一把好槍。可惜折在了睢陽。”

  “……”葉遠志沒有說話,握著重劍的手卻猛然顫抖起來,自西沉金烏而來的熾熱遠風,將他的馬尾微微揚起來,背著夕照,瞧不出他的表情。半晌聽得他重重抽了一口氣,左手囫圇抹了一遭臉面,道:“他當真死了?”

  分明是有些傷感的一句問詢,但卻依舊如同鈍硬的箭簇,扎得人滿心滿意透不過氣來的疼,樊真聽見他仍舊以平靜的語調回答:“當真。”但這兩字出口時,他忽然發覺自己已然開始慢慢接受方雲白去世的事實了,他起初是不信的,後來不得不信,現如今,他屈從於事實,卻已經沒有這般撕裂肝膽的痛了。

  葉遠志鬆開攥著重劍的右手,將那劍拋到左手處,稍嫌吃力地將劍背上,劍柄的血痕如同相纏的紅線,逐漸乾涸成龜裂的河床。他看著眼前那亭亭立著的萬花,樊真的面色平靜,但眉峰皺蹙,兩頤微微緊繃著,唇角有些開裂,葉遠志心中的火氣莫名其妙便被這樣一種安靜的悲愴澆熄了。

  “實在抱歉,葉某一時失態。”葉遠志只消眨眼的功夫,便又換上他待人接物標緻而帶著恰好距離的笑,“曾聽方校尉道過,樊先生的花間游功夫很是了得,便起了切磋之意,不想卻是誤傷,實在抱歉。”

  謝南雁心下早便知道事情沒有這樣簡單,正欲出口追問,卻聽樊真松下面色,只道“不妨事”一句,那劍拔弩張的氛圍消散在悶熱季夏的風中,葉遠志抹乾淨手上的血痕,朝謝南雁簡單而抱歉地作了個禮,道:“青牛觀的物資,我得親自過去瞧一瞧。今日之事權當誤會,實在抱歉,擇日我會親自上門賠禮道歉,怠慢、唐突二位,先行告辭。”

  謝南雁與樊真對視一眼,萬花的目色卻很快又移開了去,謝南雁長出一口氣,正色道:“我們也正好要到青牛觀去。”

  葉遠志回頭深深看了謝南雁一眼,沒有再說其他,只默聲朝前走著。

  樊真跟隨著葉遠志與謝南雁走到那道觀門前,夜氣隨著夕陽西下而漸漸起了,自道旁森森松柏與青石磚階透出稍許涼慡,遠方連綿的山巒如同鐵青的獸脊,黑沉的猛獸大張巨口,將殘照漸漸吞噬得一乾二淨。

  “葉公子,謝校尉。”打開道觀的門的並非道童,而是一名亭亭玉立,神姿溫和的女子,樊真記得這是華清遠的師姐,她見得樊真也立在門前,不由有些訝然,將三人一併讓進去之後,她便落在謝南雁與葉遠志之後,輕輕理著鬢角亂發,道:“樊先生,許久不見。”

  “……郁欣道長。”樊真對上郁欣的眸光,也只稍許點點頭,便飛快地移過眼去。回到洛陽之後,他不僅擔心與華清遠猝不及防的相會,也憂慮若是見到郁欣與他的師門時,自己究竟應該如何言說。郁欣的眸光從來都是慧黠而雪亮,似乎那所有事情於她都已經熟諳於胸。然而出乎意料之外,郁欣並沒有多提曾經往事,只是簡單問了一番樊真如今在哪裡做事、做的什麼事,語氣尋常。

  走了一陣,郁欣只告“失陪”,便緊了腳步朝前走,恰到好處的談話聲音自那三人背影處傳來,郁欣與他兩人交頭接耳一陣,側顏道:“黃老,在側門處等著呢。”話中頗有為難之意,露出的半個臉面上,那秀麗如細柳的眉彎輕輕皺蹙著。

  “這老丈人,大字不識得一個,仗著商會的人好說話,漫天要價,但如今河洛地區的交通已然難以為繼,他那批木材正好能解燃眉之急。所以貴得很,不清楚他們收下這些銀兩來又有何用,叛軍攻到城頭,自然也是要把這些個錢財都搶光算完。”葉遠志不耐煩的聲音傳過來,“倒不如軍中強征,至少沒了這許多彎彎繞繞的麻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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