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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清遠剛剛舒緩下來的心子又突突跳將起來,他先是有些訝異柳杯酒竟知道這些案情,二是他原以為這偷馬案必有隱情,不想還是關乎軍國大事的隱憂,莫名其妙的未知感覺叫他平白生了許多對於未知的驚疑和憂懼來。

  “那……楊參軍呢?他可否將這事情稟告州府?”

  帳外傳來一聲冷冷淡淡的嗤笑,柳杯酒帶著頗為不屑的語氣,又言:“這一件事,說來非常奇怪,楊判司本已經著人告知王判司,說是大有進展,不需要立即將那曹郎君正法,但上頭突然下死命令,不清不白地將小曹郎君猛打一頓,竟然活活打死。”

  華清遠那心頓然又似是被一雙沒有形貌的大手死死攫住,他帶傷而歸,不知在榻上昏了多久,雖然閉耳塞聽,但冥冥中又似聽到誰人在竊竊言談。可也只是這會子功夫,竟又失掉了一條人命。如同那滿河滿山的葦糙薺麥,凋敝得猝不及防。他強支精神,又問道:“那如今是個怎樣的情況?那盜馬的事情,可有上報?”

  簾帳忽而唰地一翻,柳杯酒那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映入眼中,冷肅了他帶著笑弧的唇角,“如今的景況了不得,清遠,你可知你昏睡這三日,天翻成了地,白污成了黑。楊雪意叫你趕緊離開此處,趕緊回洛陽去。”

  華清遠渾身一僵,不顧渾身拆骨抽筋的痛楚,騰身坐了起來,心中已然曉得三兩分,可仍舊忍不住抖著聲氣問:“楊參軍可是遭了什麼變故?”

  柳杯酒點一點頭,照實答:“誰想得到州府的人突然變臉,說司曹辦事不力,濫殺無辜,也要以重罪處置。可是那罪罰的令牌分明是自家人所頒。於是乎,如今楊雪意與王敬,就都被關進牢中,等著刑訊了。”言畢,道人又抱著臂,寬大的袖籠低雲一般輕輕地垂落在榻邊,他別有深意地朝華清遠笑了一笑,問道:“你可是覺得有什麼奇怪端倪?”

  華清遠蹙起眉頭,並沒有妄下結論,雖說他與楊雪意認識不久,但頗有一見如故的感覺,他佩服於長歌弟子的溫潤儒雅,更讚賞他兩袖清風的品德。華清遠從不是自私自利之人,此事他橫豎脫不了干係,如今更是有了替楊雪意沉冤昭雪的念頭。

  “我得、我得去查一些事情。”他忍著肩側的劇痛,想要掀被起身。柳杯酒不攔也不扶,面上神情閃閃爍爍,似有不忍,也有無奈,只是華清遠苦於傷患疼痛,沒有在意師叔那極為精彩的神色變化。

  柳杯酒忿忿不平地嘟囔一聲:“你不查,自是有人做牛做馬、忙前忙後地查。還不如好好養傷,免得落了病根子,免得以後經脈受損,再習不了武學。”那話陰陽怪氣、意有所指,也不知是在嘲誰諷誰。

  華清遠猶疑一頓,卻依然面露歉色,只道:“我……若是方便起身,還是得略盡薄力。對不住師叔一片好意……我……”

  柳杯酒也只是聳肩,很是大度放心地回答:“你若去便去罷,按時回來換藥吃藥便好了。”

  華清遠曉得柳杯酒這性子一向放縱灑脫,他與這位師叔的關係自小便很是融洽,柳杯酒雖說這樣安心他負傷出門,卻定然是有所準備的。只是師叔的話此般說來叫人捉摸不透,那又是何人在替他前後不輟地查事情?

  然而他來不及想這些事,費力勉強地拾掇衣裝,屋外早已是日上三竿的時辰,天卻黑得似是浸了烏墨的池子,他那人形方跌跌撞撞走出門去。柳杯酒依舊倚著床柱抱著臂,懶洋洋朝著客舍內里的隔間道:“不知怎的,我一瞧著師侄這副樣子,便忍不住要明里暗裡數落數落你才夠。你倒是用不著先生氣。你拜託我不要將事情告訴他,試圖將他隔離事外,好聽點是想要叫他無牽無掛,平平安安地回到洛陽去;說難聽點,”柳杯酒眉梢猛然一挑,眉目間多了些咄咄逼人的神態,“是你害怕跟他見面,好聽到一些絕情絕義的話,傷了你的心,我說得對是不對?樊小先生?”

  街道上人跡罕至,地面堆壓著一層齏粉似的細細的塵埃,滿城儘是空乏的風聲,兀自從天際沉寂的濃雲中穿來梭去,將酒鋪的酒旗吹得豁喇喇一陣亂響,夾帶塵土氣息的風吸進口鼻里,有一點隱隱約約的腥味。

  華清遠隻身在街道上行著,想要先去官府問上一問,步子剛起了頭,就又停頓下來,轉了方向,一路走到了當日那探查盤蛇谷的捕快徐隍的家宅去。分明只混著個一官半職,那宅子卻不似尋常民房,只見得瓦楞齊整,粉牆高築,乍一看來居然很有些派頭。

  門環叩響了三下,卻好一陣才打開來。面目傲慢的門丁懶洋洋地從門後探出頭來,只見得階下站著的道子一身發舊道袍,那鑲著的藍邊滾著的銀紋都黯成了灰撲撲的顏色,便也更不將他放在心上,只聽得他揚聲驅道:“哪兒來的窮道士,小爺沒飯沒錢,快滾快滾!”

  華清遠見那家丁不識得他,倒也沒有因為這沒有好氣的驅趕而置氣,只溫溫吞吞言:“徐捕快可是在家?貧道此番前來,是知那盜馬案的線索,想要稟告一二的。”

  那家丁狐疑地上下端詳他一陣,好似擔憂他是要以此騙吃騙喝那般,神色警惕道:“徐司馬說這事情不用查了,結案了,你現在才來告線索,當真太晚啦!我家郎君今兒一早便到府里去,說上頭是要罰參軍的,徐司馬請他去,他得去瞧著。”

  “徐司馬請的徐捕快去……?那……這兩位可是有些親戚關係?”

  家丁撇嘴一笑,似乎在鄙薄華清遠的見識短淺:“這整個城中的人都知道,我家郎君與徐司馬是無話不談的好兄弟!”說著他那狹而尖的眉毛又一挑,“你該不會同那黑衣服的、腰間掛著毛筆的先生是一夥的罷?問東問西,還淨是些人盡皆知的事情!”

  華清遠皺了皺眉頭,聲音帶著些冷意低了下來:“我不認識什麼先生。”一抬眼,卻還是溫順恭敬的模樣:“叨擾了,多謝您告知貧道這許多事情。”言畢,他也就拂袖而去,但也不知是那家丁言語,還是些蛛網脈絡的線索,他不安之餘,心底卻有個念頭石沉入水般漸漸地落實。那肩側的傷口撲撲地跳著,每一下都化作一股遲鈍而滯澀的痛,他加快腳步,依舊沒有去到官府,而是到了監獄去。

  獄卒仍舊是那熟悉面孔,仍舊耷拉著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見到華清遠過來,他竟也不為所動,欠身讓了一讓,便極糙率將人放進去了,頗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感覺。烏洞洞的監牢中散著淒冷霉爛的風,華清遠感激地看了一眼那老得不能再老的卒子,攏緊襟領,朝著那片濕冷滑膩的黑暗行去了。

  楊雪意仍舊是被囚在開初他們一同關進的牢房裡,因著太里太深,門外的光線一絲都透不進來,唯有那天窗能刺進一些昏昧不清的天光來,時亮時暗地長長地滑出一道半透明的光帶來,斜且直地照亮了盤坐在光下的一個人。

  楊雪意似乎是聽見腳步聲了的,只因著他的身形重重抖了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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