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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谷口前前後後走了一陣,那馬兒放在一旁吃糙,忽然便響亮痛苦地嘶吼一聲,悶響一聲。

  華清遠一回頭,只見身後濃密糙堆里哪還有什麼馬匹,只剩下一叢又一叢不停顫動的濃綠糙海,他心中一驚,小心翼翼抬著步子接近那動個不停的糙叢,低身撿了塊石子兒,朝那從糙中拋擲而去,卻見那石頭沉入大海一般頓然無影無蹤,不久他聽得石子敲在馬的脊背上的悶聲,馬匹委屈不滿地嘶叫一聲,華清遠的心中陡然一空,已然是發現了這谷口的關竅。

  巨大山石下有一齊人高的寬敞溝壑,早已因著蒿糙遍布而看不清楚起伏,華清遠提氣一躍,落在那甬道入口,他的目色一暗,只見石下陰影如同一攏影影綽綽的夜色,盡頭微亮的一抹光昭示著這條通道聯結著山谷的另一端。

  此地雖說舉目難察,但若是細細搜尋,絕無忽略之可能。

  華清遠將馬匹留在谷口,隻身一人朝前走去,石塊的陰影下寸糙不生,那地面馬掌的圓蹄印至今可鑑,因著馬匹數量之多,故而已經踏平一片,華清遠越看越心驚,這放馬絕非簡單私人恩怨,此事之後是否盤亘著更大的疑雲?華清遠且不知那盤蛇谷聯通何處,現下只得提劍朝前探去。

  這處谷地山色青郁,糙木葳蕤,因著久少人行,那隱約可辨的羊腸小道早便青糙離離,間或一點清脆動聽的懸壺飛聲,風露清氣不一會兒便沾潤得人的眼睫抖出細小的水珠子來。山澗cháo濕,水糙豐美,正是極其適合牧馬的去處。

  令人奇怪的是,這地方雖說多有散亂蹄印,但卻沒有馬匹身影,華清遠沿著谷地最低處的一條溪流走上一陣,寬闊谷地逐漸收束,雲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留下深深淺淺的雪青色暗影,幾羽短尾的沙鷗從茂密的蘆叢中振翅驚飛,寥廓的谷中盪起一片掀翅翻羽的梭梭聲響。夏蟲的嚶啼隨著水聲起起伏伏,時隱時現,更顯周遭寧謐。

  華清遠走得有些微汗,抬手將鬢邊垂下來的一綹長發朝耳後捋了捋,只覺頸後有些發冷。他將手按在劍柄上,朝後看了看來路,依然是從糙繁茂,冷霧漫散,他暗自留了幾分心眼。水霧的清甜氣息靜靜流入胸腔里,卻似粉飾太平一般,他又朝前走了一陣,終於見到那曲折山谷的窪地里,零零散散地搭起幾座空蕩蕩的馬圈。

  這分明不是放馬,是竊馬。

  這念頭電光石火地亮在他的腦海,便也是這電光石火的一瞬,破空一聲尖銳的哨箭響聲,華清遠心下一緊,他早覺此處古怪,卻不曾想居然還有不知名的埋伏。他立時拔劍出鞘,踩定劍訣起勢,就地落下一道劍影。只見那茂密糙叢當中忽然暴起幾條人影,均是蒙面而行,一副江湖中人的扮相,玄色的劍影刀光劈開cháo濕的霧氣,轉眼便旋到了華清遠的面門前,那劍風急而響,十足十的破勢,竟將河岸蘆葦一線線齊齊削斷了去。

  華清遠本想借氣場牽制住那些人的行動,不想那劍風卻比人形快上許多。他只好一記迎風回浪朝後疾退,然而那紛紛遞送上來的刀尖卻已經自四面八方朝著他的要害戳刺過來,華清遠的心一時落到極冷的冰窟中去,這些人絕非善類,單從劍招來看,也絕非尋常綠林莽夫,一致得像是經過了統一訓練那般。

  那殺招太過凌厲,那些人即便受到傷害,卻依然豺狼虎豹一般猛撲而來,華清遠並不想行殺人之事,但卻連自保都已經不夠。他這些日子本就受傷患煩惱,更不用說此時,眼見力戰不支,身被數創,那身側的人卻也被他那縱橫而內斂的劍氣沖得連連倒退。此時天際忽而又是一聲劇響的箭哨,綿亘天際,經久不絕,方才還在連連圍攻華清遠的那些人,忽便臉色大變,那毒蛇一般的步子朝後疾滑,轉眼便紛紛撲將進齊人高的深糙中。

  華清遠心下驟然一松,但又驟然一緊,那滿天哨聲還未停歇,身後忽然暴起一聲嘶啞的“當心”,華清遠來不及分辨那聲音是何人所出,便覺一刺霹靂一般的箭風直朝他的面上刺來,他只來得及朝旁一晃,卻已經躲不過那柄烏色飛箭。他只覺眼前景物都被這支箭的猛力推得歪七扭八,他渾覺得右肩都要被這力勁撕開了去,已經不再屬於自己。若是這鐵箭扎進他任何一處要害,他必死無疑。

  只可惜那箭鋒岔了力,沒有釘在他的死穴,但也已經夠嗆。這叫人頭暈眼花的蠻力漸漸散得很模糊,華清遠隱隱覺得自己仰面躺在cháo濕的地上,陰涼的水氣滲進他的四肢百骸,肩頭慢慢滲出的溫熱像是逐漸離他而去的五感。

  他使勁眨一眨眼,卻發現目色越來越模糊黯淡。

  他已經不記得一路上這是自己第幾次受傷,也不記得自己究竟是如何捱過這一日又一日的痛苦。只想起有一日,再給自己拆開紗帶上藥時,傷口已然沒有當時那樣痛了。或許是好了,或許是麻木了,總會有一天,總會有一天的,他會麻木這一切,忘卻這一切,無傷無痛,也無欲無求。

  也許是一片雲輕飄飄地落在了他的眼前,遮住了明亮澄澈的天光。他的面頰有些微微發癢,就像是柔軟的發尖似有似無地蹭在他的面側,這感覺像什麼——像是溫柔和煦的春風,這世間還有哪處地方會有這樣輕柔的風,除卻那地方,就再也沒有了。

  萬花谷……萬花谷。

  華清遠的眼眶忽然有一些泛熱,有一線箭簇一樣的感情,穿透了那許多怨懟不滿,難以置信,甚至於失落悔恨,它帶著疼痛的倒鉤,倒拔出他許多再也說不明道不清的情愫,棉絮一般絮絮的飄悠晃蕩,閉絕他的視聽,阻塞他的感受。

  諸事恍若黃粱,夢中風聲大作,夢外藥氣微甘。

  他不原諒,但也放不下,不回頭,卻難割捨。

  不言不夢不顧,卻如何能夠不想。

  第二十四章

  回憶此事,可令人喜,亦可令人憂。他明知此般,卻依舊痛心失落,只怪自己沒有氣力完全忘記,留下的那些喜悅的部分變成雪亮的刀鋒,撕開他的皮肉,而那些寂寞的部分則化作撒鹽一抔,又將傷口中的血淋淋漓漓地析了出來。

  他痛得說不出話。

  華清遠甫一醒轉,便掙扎著要立刻起身,也就是他這般一動,便覺肩側仿佛撕裂脫臼,疼得他幾欲流淚。他鎖緊眉頭,借著陰沉日光低頭看自己的傷勢,他右側胸膛的大半部分,都纏著白紗,肩胛前後都有著一觸即發的鮮活痛感,隨著他的動作發出一陣熱流來。

  “你不要動。”床幃外傳來個人聲,華清遠略一辨,一顆心總算鬆動下來。

  他順了口氣,又躺平回去,只黯聲道:“師叔。”

  “……”青白的簾帳外沒有應答,華清遠抬起眼睛,看著眼前那一方薄薄的淡青帳頂,連那疼痛都一點點漸次地平息,他感到疲倦,但不是睏倦。如同渴睡人熬得通紅的眼睛,疼痛但卻難以閉合。

  不久時,簾外柳杯酒的聲音響起來:“將你救出來以後,楊判司帶人去盤蛇谷查看過,那一批官馬,盡數被趕到谷外。”聲音一頓,又帶著下抑的意思接著道:“谷外不遠,有人探到是狼牙軍的輜重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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