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微冷的風帶著cháo濕寒涼的氣息,華清遠將雙手伸進袖籠里,風拂動著他低垂的髮帶與廣袖,自到來時便感到的不安令人心悸從風中而來,他第一次覺得迷惘茫然。

  前路有什麼,他不知道,將來是否要落入兩難抉擇的境地,他也不知道。

  甚至於他並不清楚一路匆忙趕到此處究竟是對是錯。亂世開始已有許多年,然而唯有這幾日的時光里,他方有些置身其中的可怕感覺。

  兩人正相對沉默時,又見莫丹青挽了個盛熱水的銅盆過來,姑娘家家雖然會使小性子,可那場潑天的打鬥卻著實將她嚇得魂飛魄散,被師兄教訓的那些個話早就雲散煙消了。她見著華清遠與樊真,咧開嘴笑了一笑,轉耳又聽見屋內的動靜,剛綻開的笑容又猶疑地慢慢被撫平了,她皺著眉頭又聽了聽,問:“雁哥兒這是怎麼啦?師兄,你又欺負他?”

  華清遠心中思忖一會兒,看著樊真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便主動將話題引開了:“丹青姐,過兩日我們便該走了,阿由不好跟我們同行,大概要拜託你照顧他一段時日。”

  莫丹青聽聞這句話,雖說早已心下瞭然,還是忍不住露出不舍的神色:“我喜歡孩子……交由我照顧,自然是沒有問題。只是師兄你……”她小心翼翼抬眼看了下樊真,終究發現沒有商榷的餘地,只好期期艾艾地改口:“身上還有傷……一切珍重。”

  莫丹青原以為自己能夠再勸樊真一次,可事到臨頭,千言萬語梗在心頭,能說出一句珍重,已然是苦澀無比。她只覺得眼圈又開始發紅,鼻尖也微微泛著酸,心卻一橫,道:“師兄你,還有華小道長,一定要安然回來。我就在這裡等著你們。”

  樊真看著那小師妹的眉眼,他忽發覺自己已然許久沒有好好端詳過莫丹青了。小姑娘清減了許多,可在樊真的印象里,她似乎還是那個奔跑在花海里,蹭得滿身滿面都是花粉泥土的小姑娘,扎著雙垂髻,笑聲像是一串銀鈴鐺,飛散在青岩的重山疊嶂、鳥語花香里。曾幾何時,她也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這一雙杏子眼中的無憂無慮,逐漸隨著時移事遷被遮蓋,可卻沒有完全消失。

  小的時候,莫丹青跟在他身邊,拉著他的衣袖,聲音嬌里嬌氣地,背“呦呦鹿鳴,食野之苹”,長大之時,莫丹青依舊跟在他的身邊,唱著長安時興的歌謠,唱“雲想衣裳花想容”。師門之誼到了最後,竟像是親生兄妹一般。

  “好啦,丹青姐,”華清遠眼見莫丹青已然紅了眼眶,忙出聲去安慰,“不過向南一行,很快就該回來了,不要太憂心。”

  莫丹青咬著嘴唇,委屈兮兮地點點頭,仿佛像是不想人知道她心中的搖搖欲墜,便趕緊將手中的銅盆放下來,轉身跑去幫著院裡的阿由撲蝴蝶。這行舉孩子氣極了,卻莫名叫人看來心底一酸。

  “你和丹青姐,有多久沒有回萬花谷了?”溫暖和煦的陽光穿過幾縷淡薄的雲絮,穿過尚在滴水的廊檐,落到華清遠腳下,明亮得觸目驚心。他倚在門邊問樊真,漸暖的空氣絲絲縷縷流進胸腔,只是三言兩語的離思,便勾起了他對於師門的綿長回憶。

  風吹過,遠天最後一絲雲翳也消散無蹤,陽光落在樊真的面容上,照出他唇角邊若有若無的一絲笑痕。

  “長安淪陷之後,除卻夢境之外,我便再也沒能回去。”

  第十章

  不出幾日,華清遠與樊真便與謝南雁同行,挑了個風輕雲淡的晴日,告別醫署的一眾人,直向南行去。

  策馬出過陳留地界,沒了城池市鎮的掩映,曠野方才逐漸荒涼起來。春日的天一日三變,帶著暖意的風劈頭蓋臉地卷著砂礫子刮蹭在人面之上,生生的疼。

  華清遠騎在馬上,隨著馬鞍的上下起伏,遠處的群山糾紛似乎也隨之一高一低地運動著。此處官道自打河洛一帶戰亂,便很少聯通行旅,一路蓬糙蒺藜荒生,道路支離破碎地延伸至遠方,煙塵之中有隱約的城牆陰影。

  風悲日曛里,這荒蕪野地,看來竟有十足的悲涼氣息。

  “那叛臣賊子自打范陽發作,河南道上諸郡離得近了,仗自然打得多,大大小小加起來沒完沒了的。”謝南雁打馬在前領路,路過哪幾處荒郊時,還不時出聲指點哪處窪地有過夜仗,誰家山野有過圍剿,話意平淡得同促膝談天一般。他一身玄甲臨行前剛擦過,在天光下一閃一爍地泛著烏沉的堅硬冷光。

  “想是因為打仗,道上沒有客商,連尋常鳥獸也不曾見到多少。”華清遠收了收馬韁,將馬籠頭朝右一撇,隨著謝南雁的馬一同拐進一條蜿蜒的羊腸小道去。

  謝南雁雖說是一介武夫,可到底是從雁門關一路摸爬滾打出來的,思慮的東西極為縝密周到,三人一路無事,走得十分輕便。

  聽得這一句話,謝南雁在前頭輕笑一聲,道:“從前是怕極了叛軍,現如今那些個強盜匪類同蝗蟲似的,少不得天天往官道旁邊蹲守,如此世風日下,誰還敢拿命來做生意?至於野獸嘛,”他們策馬穿過一片矮小的灌樹叢,風裡傳來水糙的腥氣與流水汩汩流淌的聲音,“白日裡出來跑的野獸,多半被捕得差不多,而夜裡出來的,多半是餓極吃人的。”

  華清遠聽得脊背發涼,這幾日虧得跟謝南雁一道,他們也沒再多什麼無妄之災。實際三人多少都帶著輕重不一的傷,並不太適合趕路。三匹馬前後走至一條輕淺河溪邊,他們又各自將馬放到河邊飲水,謝南雁將鞍韉邊的馬糙袋子掛在馬頸上,將馬餵了,方扛著陌刀盾牌,回華清遠與樊真的身邊歇息。

  華清遠掏了腰間盛水的竹筒來喝上幾口,又極為順手地將沉甸甸的竹筒遞到樊真手上。謝南雁邊兒上瞧著,不屑一顧地切了聲,看著不遠處幾匹馬湊在水糙豐茂的地方甩著尾鬃,唉聲嘆氣道:“若我的小雲兒還在,現在也該同它們一般活潑可愛。”

  華清遠與樊真相視一眼,默契地沒接這話茬。

  三人默然地坐了一陣,謝南雁兩掌捧著下頷,痴昧地看了一會兒遠處的馬匹,一陣長風吹過,將水岸邊的蘆葦吹得伏向一側,柔軟雪白的雲堆漸漸遮住了明媚的日頭,在糙地上投出大片陰影,他見日色有了西移的跡象,道:“我們得趕緊走了,否則大約來不及趕到下一座縣城去。”

  於是他們復又在山野小道上迂迴地走,四下僻靜無人,風聲穿過周圍木枝,如泣如訴,馬蹄子踏在略微濕潤的泥壤上,聲音輕小沉悶。

  一陣風歇,林間的葉聲鳥聲忽然安寂下來,這靜謐來得突兀奇怪,華清遠眼見著帶路的謝南雁悄無聲息地將手掌按在陌刀的柄上緊了緊,心下不由得也添了數分防備。

  馬匹又朝前行了一段路,一直同華清遠並駕齊驅的樊真忽朝後輕輕扯了扯馬韁,將馬悄悄停了下來,他看著眼前新葉萌芽的一大片林木遮遮掩掩的陰影,壓低聲音道:“有人。”

  這頭謝南雁與華清遠也聽見了木叢後傳來的低聲絮語,那處約莫三五個人,尖細沙啞的人聲交錯混雜,人影幢幢,與樹影交相重疊搖晃,看來平添幾分詭秘可怖。華清遠本以為是匿在林中的強盜匪類,可他側耳聽了幾句人聲,只覺得那只是些普通過往行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