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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磨磨蹭蹭挨過去,“叔……”聲音太清亮,趕緊頓住,裝出怯生生的德行,“叔祖,孫兒牢獄之災剛過,心有餘悸身體乏力……”

  沒等他說完,老頭笑容可掬地問:“給尚書大人磕過頭謝過恩了?”

  宋臨不敢怠慢急忙點頭。

  “好!”嗓音一變,高聲斷喝:“過來!跪下!”

  宋臨轟然跪倒,砰砰磕響頭,“叔祖,我知道錯了!下回不敢了。”

  “老實交代,你到底幹了什麼作jian犯科的事?”

  “受賄行商。”

  “還有呢?”

  宋臨想了好一會兒,“沒了。參劾摺子上就寫了……”

  “還想隱瞞?”老頭氣不打一處來,抄起拐棍對準他後背就是一棒子,宋臨一聲慘叫,眼前金星亂冒。

  老頭仰天悲鳴:“皇天后土啊!列祖列宗啊!這才幾天沒盯著,這不孝子就學會嫖jì撒謊了,留著還有什麼用?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一拐杖抽在腿上,“你是官兒,讀了這麼多年書,哪個聖人教你做貪官的?做人做官要以朱尚書大人為楷模,以他馬首是瞻。”

  宋臨疼得七葷八素之際陡然聽見這一句,差點沒把鼻子氣歪:以他為楷模?就是他教我做貪官的!

  抬起頭來剛想辯解,老頭一腳踹在他肩膀上,“瞧你這五官扭曲的猥瑣模樣,能有什麼大出息?周圍那麼多為官做宰的你怎麼就不學著點兒?看看尚書大人,比你大不了幾歲,那氣度那神采,你這輩子都學不來!”

  宋臨點頭如搗蒜。

  老頭見他認罪態度還算差強人意,面色也緩和了下來。家丁察言觀色了半天,急忙找台階給老爺子下,七嘴八舌紛紛規勸:“老爺消消氣,公子年輕,犯個錯罰了也就算了。”“公子大小也是官,您打他,論理是家法無可厚非,論法您可是以下犯上啊。”

  老頭一抖,激靈靈打冷戰,裝得不慌不忙地說:“扶他上床趴著。”扭頭問小栓子,“止疼的藥煎好了嗎?”

  “早煎好了,這會兒都涼了。”

  “熱一熱給他端過去。還有,我柜子里有瓶上好跌打酒,等睡著了給他搽上。”呼呼喘了兩口粗氣,“把我老人家累得,渾身是汗虎口生疼。”

  小栓子悶笑著跑進廚房。

  宋臨對著枕頭齜牙咧嘴,嘟囔:“您舒坦了,我可跟著遭了罪了。”

  宋臨這一天過得極其頹廢,飯在床上吃茶在床上喝。其實也沒受什麼傷,老頭眼也花了牙也掉了多走兩步路腿肚子也轉筋了,能厲害到哪裡去?

  晚上,祖孫倆外加小栓子就著二兩小酒吃烤鴨,老頭問:“還疼嗎?”

  宋臨昧著良心說瞎話:“疼。”

  “活該!你得罪誰了,讓人往大理寺參你?”

  “羅贊……”宋臨沒過腦子順嘴淌了出來,說完後悔之極,趕緊補救,“我是說……”

  沒說完,小栓子“噌”蹦起來,怒氣沖沖地說:“怪不得他見死不救,原來就是他下的黑手!”

  老頭對小栓子點頭,深有同感。

  第二天一大早,羅贊到訪,叔祖高擎拐杖威風凜凜。

  羅贊詫異,“宋老爺,這是為何?”

  老頭冷笑。

  宋臨急忙從屋裡跑出來,“公聆兄,借一步說話。”拖著羅贊就出了胡同。

  羅贊驚駭之極,“博……譽,你什……麼時候出來的?”

  一直拐上大街,宋臨才說:“公聆兄,事情過去了……哎?”

  羅贊一把攥住宋臨的手,盯著他的眼睛急切地問:“你被革職了嗎?”

  “唉……沒有。”

  羅贊身形巨顫,“不可能!為什麼……沒有?”

  宋臨長長嘆氣,拉他一起坐在鞋匠的小板凳上,“公聆兄,其實你做的事我都清楚。想法很巧妙,只是……”停了很長時間,“……只是你不知道,但凡參劾戶部官員的摺子都會送到朱佑杭手上。否則我現在已經被遣返回蘇州了。”

  “博譽……”羅贊擰眉注視。

  “其實……即使摺子不到他手上,我也不會出大事,朝廷高官都知道我跟他的關係……”

  話音未落,羅贊直挺挺站起來,驚詫萬分,“他把這種違背天倫的關係昭告天下?”

  “也不是盡人皆知。”宋臨難得忸怩一回。

  羅贊冥想片刻,冷笑,“他能力如此卓絕為什麼還讓你深陷大牢?”

  “哎?”一語驚醒夢中人,宋臨幡然醒悟,心裡痛罵:你這頭豬!嘴上卻不想讓羅贊看笑話,“他心思縝密,定然有他的道理。”

  羅贊“哼”了一聲。

  宋臨站起來,“羅兄,以後要三思而後行。小弟就此告辭。”說完一揖。

  羅贊望著他的背影,伸出手去。

  宋臨轉過身來,又是深深一禮,毅然決然快步離開。

  羅贊頹然坐倒失魂落魄。

  宋臨邊走邊罵:“你這頭豬,我折騰不死你!”剛繞過街角,一個驚訝的聲音喊道:“兄弟!”

  宋臨聽著耳熟,閃目觀瞧,一愣,繼而哈哈大笑,“你也出來啦。幹嗎呢?”

  招風耳叉著腰震笑不止,“擺棋攤找樂子。”順手晃了晃旁邊的小旗幡。只見上書一副胡編亂造的對聯:輸,紋銀二兩贏,再來一局宋臨一巴掌拍在棋桌上,“我跟你下!”漫天陰霾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

  第44章

  “不下盲棋了?跳馬。”宋臨執起棋子,豎大拇指,“你這賠本買賣做得超凡脫俗!”

  招風耳嘿嘿笑了兩聲,“錢財乃身外之物,我家就在通州,實在沒錢抬腿就到家了。”左右瞟瞟沒人注意,湊過去悄聲問:“那天來接你的是戶部刑部的地頭蛇朱佑杭吧。”

  “哎?”宋臨乾笑,“你認識?”

  “拱卒啊,你小子成心贏我銀子是吧。”招風耳直接動手幫宋臨拱卒子。

  宋臨嗤笑,“你下還是我下?”

  “少打岔!”招風耳掛著一臉猥褻的笑容問:“你跟那蛇頭什麼關係?”

  “蛇頭?”

  “朱佑杭屬蛇你不知道?呃……”小老頭“啪”一聲把炮移上去,“又想打岔,你也別藏著掖著了,關係肯定不一般,要不然他能抱著你?”

  “這茶不錯……啊!”宋臨還想打馬虎眼,招風耳一棋子敲在他頭上,“行了行了吧,不就是當人家的小相公嗎?這種事我見得多了。”

  宋臨低頭看看自己,哭喪著問:“我就這麼像小白臉?”

  那人裝模作樣地托起他小巴,眯著眼睛審查了好一會兒,緩緩搖了搖頭,“不像,一點都不像。小白臉長成你這樣早喝西北風去了。”

  “有見地!所以說朱佑杭是我小相公!”

  “啪”老頭驚得一個踉蹌把“黑車”送到“紅馬”嘴邊上去了,急忙悔棋,宋臨眼疾手快一把摁住,“落子成定局!”

  招風耳眼睜睜地看著“黑車”戰死沙場,仰天悲鳴,一轉臉神色凜冽,嘲罵:“就你這蒼白慘綠的餓死鬼模樣還想養人家笑面虎閻羅王?”

  “人家就喜歡被我壓榨你管得著嗎?”

  “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老爺我是過來人。飛象!”

  “哦?”宋臨居心叵測地靠過去,“你年輕時候也幹過這種齷齪事?”

  “沒見過世面的庸俗小民!”招風耳白了他一眼,“幹嗎還年輕時候?這會兒也沒閒著。前年招了個小戲子,剛給他脫了樂籍,好傢夥,我家立馬成戰場了,天天攪得雞飛狗跳。母老虎拐著彎要把他趕出去,小妖精哭天抹淚死拉活拽要告母老虎……”

  宋臨頓時精神抖擻,樂呵呵地問:“告她什麼?”

  “妒忌,七出之條頭一條。吃馬!”老頭唉聲嘆氣,“今天母老虎回娘家,明天小妖精當和尚,跳河上吊抹脖子喝老鼠藥輪番上陣,尋死覓活大不成體統。我這輩子倒了大霉了,你說受的這叫什麼氣?”

  “夾板氣!”宋臨幸災樂禍地拍拍他肩膀,“原來這才是你不肯回家的根源啊!兄弟同情你!”

  “瞧你那小人得志的醜惡嘴臉!你別得意,你遲早讓閻王娘踹成牛頭馬面!”

  閻王娘?閻王爺光棍一根,除了我這個瞎了眼的,誰樂意跟他過一輩子?

  招風耳喝了一壺茶,潤了半天嗓子,頹廢沮喪地說:“我算是發現了,爭風吃醋就跟下棋一樣,紅黑雙方對陣廝殺,狼煙四起吶喊震天。丈夫就是楚河漢界,往中間一戳,兩不靠,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斗得昏天黑地。這要是稍微偏一點,好傢夥,那就不是昏天黑地了,”又潤了半天唇,悲痛地下結論:“簡直就是天崩地裂永世不得翻身啊”

  宋臨一慎,哈哈大笑,偷偷摸摸吃了他的馬,問:“要是對付丈夫呢,該當哪顆棋子?”說完一愣,眼角直抽搐,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

  招風耳不懷好意地擠眉弄眼,“要對付朱佑杭?”

  宋臨訕笑,“我隨便問問,你就當沒聽見。”

  招風耳在牢里關了都快兩個月了,遇到這樣的趣聞軼事豈能放過?一把揪住宋臨的袖子賣弄,一副高深莫測的名宿大儒模樣,“倆人相處那叫一個微妙。假如你跟他旗鼓相當,那就當‘車’,直來直往,他要是敢跟你橫,稍不如意直接挑了他。要是矮著一大截嘛……”

  宋臨耳朵豎得筆直,生怕漏掉隻言片語,面兒上卻表現得漫不經心,拿起棋子問:“怎麼辦?平炮。”

  “對!”招風耳一拍手,“就當‘炮’!曲里拐彎繞著來。中間隔著棋子,若即若離欲擒故縱,進可攻退可守,他要是敢跟你橫,心情好就離他遠遠的晾著,心情不好就鬼鬼祟祟背後陰了他。”

  宋臨傻了吧唧直咽吐沫,“你……你沒少陰你……丈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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