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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一邊,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低聲說:“你真要把拔魯達交出去?”

  豬哥不說話,指指天上,拔魯達看來和他早有交代,此刻也高高飛在那裡,並不下地,接著便伸手過來,牽住我,指尖上傳來溫柔觸感,沒有一絲私心惡意。

  我握緊他的手,覺得心裡平靜歡喜。無條件信任一個人,原來是得到幸福感的最原始方法,只是可遇不可求,因此才該無限珍惜。

  警衛以對講機通報內宅,反應來得極快,數分鐘後大門便洞開,搶出一個身高不足五尺,一張臉倒占了半數尺寸的男人,稀疏頭髮,稀疏鬍子,都整理得一絲不苟。矜持地將我們迎進去。我跟在他身後,發現他穿的是頂級“turnbull”的男裝襯衣,這個牌子,不是貴不貴的問題,而是有錢買不買得到的問題。看來宅中主人身份,的確不同凡響。

  而以我的經驗看來,全世界的富貴中人,尤其在亞洲一帶的神秘大人物中,身世乾淨的,實在鳳毛麟角。

  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重金找來拔魯達,所為何來。要是給我的理由不夠好,就叫他吃不了兜著走吧。

  那自我介紹為井上秋的矮小男子,原來是這宅第的管家。他引我們進入客廳,著下人奉茶,然後悄悄退出,不知所終,和式擺布清靜精緻,四周死寂,仿佛沒有一人走動。我把手平攤開,按在身下坐榻上,氣息流轉,攝取余神,想看看此處往來的都是什麼蝦蟹,霍然間手心熾然如燒,我一驚低頭察看,那裡有紅色印記,隱約作刀刃交叉狀,顯示不久之前,有一個特別的人在此長時間停留過,其身上殺氣與罪孽極濃厚,濃厚到會以無形氣態溢出。

  我低聲叫:“豬哥,豬哥。”這仁兄坐在我身邊,正百無聊賴發呆,聽我叫他,精神一振,好高興地問我,“有什麼好玩的。”

  你怎麼知道我一叫你就有好玩的。他聳聳肩,“沒有好玩的你叫我幹嗎?”

  說得也有道理,我把手心給他看,他眯眼仔細觀察,“你用什麼顏料畫的?”

  狐鬧(38)

  居然吐了一點口水去擦,娘的,愚蠢也要有點限度好不好。我光火地正要動手扁他,那井上秋又鬼一樣閃進來,微微鞠躬,說道:“我家主人請朱先生移步一敘。”

  指名道姓只叫豬哥,意思是要我在這裡自己玩一會?不過我狄南美滿世界胡鬧,任你什麼深宅大院,豪富世家,都只是我家後花園耳,正要發作,忽然聽見耳朵里一線細音,輕輕在告訴我,“別打草驚蛇,悄悄跟上。”分明是豬哥啊,他居然也會聚氣成音這一手?再看他臉,哇,憋得跟豬肝那麼紅,看來功夫不過關啊。

  既然如此,我順勢留步,假惺惺微笑道:“我在這裡等你。”那兩人後腳剛一出門,我一溜煙衝過去,發動隱形訣,貼在井上後面對他脖子猛吹風,這傢伙打了個寒噤,對著外面艷陽高照,萬里無風的天色,露出一種莫名其妙的表情。

  出了客廳門,穿過一個好大的日式花園,移步換景,設計獨到,大家手筆,足足走了十數分鐘,才沿著一道迴廊進入另一處住房,在紙門之外,井上秋的神色,變得異常恭謹而嚴肅,伏下身去,輕聲道:“老爺,獵人聯盟的朱先生到了。”

  裡面立刻傳來一個極為急切的聲音,“快請,快請。”

  紙門無聲拉開,身著和服的侍女恭謹地退出去,我掠眼看,房間四壁落白,對面牆上有一扇潑成水墨山水圖的大窗。除了中心一張紫檀矮几外,空無一物,矮几後坐著一個老人,極瘦,鬚髮皆白,年紀極老了,但眼神銳利如刀,腰板挺直。

  我手心的那個紅色刀刃印記,忽然猛烈地灼熱起來。

  這就是那個殺氣和罪孽滿到以一身無法承載的人。

  他看到豬哥,神情中掠過一絲狂喜之意,但轉瞬即逝,奇怪的是,他居然看向我,似有所感,眉頭微皺,向井上問道:“朱先生一個人來的嗎?”

  井上追隨他的視線,詫異地向身後看了一下,答道:“他有一位朋友同來,但在外廳等待。”

  老人看上去有點不安,但是注意力很快轉回到豬哥身上,後者很難得地一直沉默不語,在一邊靜靜地盯住老人看。忽然間問:“你是不是殺過很多人?”

  他的語氣很冷。我認識他其實不算久,但是總覺得知他甚深,印象中,他永遠不會這樣說話。像這樣的冷漠裡帶著壓抑的憤怒。

  老人身體一震,揮手示意井上秋出去,看著門徐徐關上,才說:“何以見得。”

  豬哥搖搖頭,“你沒有人氣,只有殺氣。還有無窮無盡的恐懼。閉上眼都可以感覺。”

  老人長長嘆口氣,忽然整個身體鬆弛下去,疲態畢現,雙手扶在矮几上,低聲道:“你說得對。你,說得對。”

  他閉上眼,不知在冥冥中看到什麼,五官漸漸扭曲,既猙獰,也無助,整個人似漸漸陷入恐懼深塘里,即將萬劫不復。

  口中囈語般絮絮,“那些血和屍體,日日夜夜,在我腦子裡盤旋,那些冤魂和枯骨,那些閉不上的眼睛,那些比厲鬼還強烈的仇恨,三十年了,我不能入睡,我不能獨處,每一分鐘都盤旋在我腦子裡,要把我拖進地獄去。”

  他冷汗涔涔而下。再睜開眼時,初見的威嚴已經徹底消失,這是一個被往事折磨到形銷骨立的幽靈,在僅存的希望中對著豬哥發出嘶叫:“你找到拔魯達沒有?讓它消除我的記憶吧,求求你,讓我解脫吧。”

  我握緊自己的手,忽然也跟著打了個寒噤。

  多年來在妖狐殺戮下消失的那些靈魂,現在到了哪裡?他們有沒有在黑暗異界同樣發出絕望怨恨的詛咒,只是我沒有聽到。

  我忍不住抱住豬哥手臂。他身體堅如磐石,我們一明一暗沉默,長久地注視著那崩潰下去的人。良久,豬哥輕輕掙開我,走去打開那扇大窗,窗外是寂靜的庭院,他探出身,對空中吹了聲口哨,拔魯達獸跟只風箏似的一頭栽下來,趴在窗子外對里看。豬哥把它牽到室內,老人抬起頭來,滿面掩飾不住的狂熱喜色,似苦修者看到自己的天堂近在咫尺,顫巍巍兩隻手伸出來,嘴唇顫抖不已。

  豬哥臉有惻隱之色,慢慢蹲下去,對老人說:“你作過的孽,是不是應該幫你解脫,我不能判斷,不過,它可以判斷。”

  話音一落,他右手作刀勢,橫切下去,老人應聲而軟,癱倒在地上。拔魯達獸很乖地挪過來,一道灰色氣態絲線緩緩切過老人的頭顱,露出內腦,那些糾纏盤繞的恐怖記憶,就在盤根錯節的筋絡中潛藏,發作為永恆的噩夢。

  我暗自期待,數分鐘之後,奇蹟會發生,拔魯達能夠為他清除去所有不願意再擁有的記憶。

  不,我並不同情他。

  我仿佛只是,在為自己尋找一條,可以徹底救贖的後路。

  但是我沒有如願。

  狐鬧(39)

  拔魯達獸退開了。它的形態顏色,沒有任何改變。表明它沒有施法,為人除去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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