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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面還說了什麼,我已然聽不入耳了。

  天地間驀然空無一物,連周圍的騷亂與景嵐愕然的面孔都化作空茫。

  天邊的濃雲滾滾而來,一寸一寸將人心吞噬。

  往日有許多無法解釋的支離破碎,終於一片一片拼湊起來,鋪在我的眼前,組成了一副崩壞的真相。

  原來,到頭來,他,才是父皇真正的皇子。

  這就是為何,當年父皇願放君錦之一家一條生路,給他們逃亡的機會;為何,父皇明知宋郎生的養父母是誰,仍願招他入朝為官,入宮為婿;為何,最終宋郎生還是被父皇說服,願放下仇恨,去做那兇險至極的內應;為何,宋郎生對我的身世毫不意外,想要遠走高飛的心比我還要急迫;還有為何,父皇會千叮嚀萬囑咐景宴,要由我來公開這道聖旨。

  父皇深知宋郎生無心權位,他一心只想同我在一起,絕不願犧牲我而去成就這所謂的天下大業。

  唯有我來了,才會因我叛黨之後的身世所困,當我揭開父皇的這道聖旨之時,諸公諸臣也就定了我的死罪。

  天底下只有一人能力挽狂瀾。

  那人,只能是繼任皇位的新君。

  而宋郎生為了救我,縱使千般不願,也會甘承此重。

  我終於恍然大悟,這天下大爭之局,我也好,景嵐也好,宋郎生也罷,到頭來,都沒能逃出父皇的掌控之中。

  景嵐終於卸下他的偽裝,他變得面目猙獰,欲望盡顯無疑,口中一遍遍喊著:“謊言!這是陰謀,這道聖旨是偽造的……來人!將此逆賊替本王拿下!”

  只是,被宮中的禁衛軍拿下的不是宋郎生,卻是他。

  他的千秋大夢,是時候該醒了。

  在這空蕩蕩的暗色里,我望著宋郎生,他漆黑的眸子粼粼如玉,依舊如當年那般雅逸目秀。我們僅距三步之遙,然而當文武百官齊齊喚他“皇上”之時,我終於明白,從今往後,三千繁華,獨獨無法取這一瓢飲。

  屈膝跪下的時候,我看見宋郎生踏出一步伸出手,似乎想要阻止我的這番動作,我垂下眼眸,慢慢的俯下了身。

  那些關於襄儀公主的傳奇,也到了終結的這天了。

  第六十五章 番外四

  大理寺的牢房環境總歸是比刑部那邊的好上一些的,至少在這方寸之地內不必銬上鐵鏈,配上一桌一椅,木板床上有鋪有蓋足以禦寒。

  想當初提出改善大理寺囚犯生活的就是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萬萬沒想到的是多年後竟然造福了我自己。

  雖然我認為如今的我只是一介平民,根本夠不上政治犯的待遇,不過仔細一想,畢竟這裡是宋郎生過往當差的地方,上下關係也都熟絡,大抵把我放在這兒他心中也會踏實一些。

  我在天牢里已待了有那麼四五天了。

  大理寺丞幾乎天天都拎著籃子來看我,頓頓都擺滿了酒菜,且沒有一次重樣的,我看著他也不像是要審我的樣子,如此殷勤,多半是因我與宋郎生的關係,琢磨著沒準我這假公主搖身一變就能成為一國之母了,這才好好伺候著。我有幾次是想好好與他探討一下大慶的律法替他分析一下朝廷結構好讓他死了這條心,轉念一想,只怕我也過不上幾日安穩日子了,又何必白白辜負這一桌美食佳肴。

  就這樣混混沌沌又待了兩日,終於有人來探監了。

  只是我沒有想到第一個來的會是陶淵。

  獄卒退下的時候陶淵幾乎立刻跪下身,道:“陶淵來遲,公主受苦了……”

  我從床上站起身,“陶主事,如今我已不是什麼公主了,你喚我的名字便好了……”

  陶淵道:“不論你的身份是什麼,你永遠都是明鑑司的主人……”

  我輕輕搖了搖頭,將他扶起身來,“現下外頭是什麼狀況?”

  陶淵道:“這幾日,蕭景嵐因辱罵犯上暫被軟禁,皇上著大理寺徹查,竟查出那宮中太后乃是蕭景嵐所找人假冒的,朝中上下無不震驚。更不料,其黨羽趁機帶兵作亂,意圖逼宮篡位……自然,最終還是被羽林衛所制服,如今蕭景嵐也正關押於這天牢之中……皇上之所以並不急於救你出去,也是因為此地最為安全,待風波稍息,他便立即遣屬下來此同公主詳述……”

  聽陶淵一口一個“皇上”,明知他所叫的是宋郎生,一時之間竟有些反應不過來,我訥訥道:“他……真的當上皇帝了麼?”

  陶淵慢慢點了點頭,“如今諸方斗得厲害,三言兩語亦難斷言,兩位先帝的遺詔皆如此授意,縱使不少人不甘臣服,卻也尋不到更適合的繼位之選……眼下皇上尚未登基,朝中幾黨蠢蠢欲動,各藩地王爺侯爵都在趕往京城的途中,皇上的一言一行稍有差池形勢隨時可能不利,還需過了這段日子方能定心……”

  我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只怕……朝中至少有半數人都奏請‘皇上’要將我處死罷……”

  陶淵聞言稍稍一驚,趕緊道:“皇上必會在最快的時間內保你平安出去,公主不必過憂。”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真的太后可找到了?”

  陶淵怔了怔,搖了搖頭,“蕭景嵐無論如何也不肯說,只怕……”

  “不會的。他當日還不知真太后並非他的生身母親,不至於下得了那樣的狠手……我想太后現下應當是被軟禁在某一處……”

  見陶淵做出沉思之態,我抬眼望向他:“不知可否安排讓我與他一見?”

  景嵐被關押在天牢最深最底里的一間貴賓房裡。

  所謂貴賓,即幾年都難出這樣一號身份尊貴的謀逆黨來。

  雖然費了一番周折,總算是得到了大理寺丞的首肯來見景嵐一面。可大理寺丞堅持認為景嵐是個頭號危險人物,說什麼也不肯獄卒開鎖,我索性把我那屋的凳子搬來,坐在門外,繼而屏退諸人,想要單獨同他說一會兒話。

  蠟燭燃成淚滴滴滑落,木欄內燈火恢恢。

  景嵐早就聽到動靜了,只是一直背對著我裝睡不起,過了良久,他見我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這才緩慢地翻了一個身,一手撐著頭,凝向我道:“事到如今,你還來找我做什麼?”

  他這麼一問,我倒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

  景嵐的臉色在燈火光影下有些朦朧,看的不太真切。我莫名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偷偷溜去東宮找大皇兄玩,那是個暖暖的春日午後,他懶懶地躺在榻上,漫不經心地翻著書,見我來了,淺笑揉了揉我的頭髮問:“小妹,來找我做什麼啊?”

  彈指一揮間,那些溫情都已煙消雲散,仿若從未有過,我們便已形同陌路。

  我淡淡道:“我就住在你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因為有些事我想不通,所以就來問你了。”

  他面無表情看了我半晌,突兀地笑了一笑,“你到了這個地步,還要替宋郎生來問太后的下落?呵,你就是一直這麼蠢,才會被景宴、被父皇利用到最後一刻……”

  我道:“你還喚他父皇,證明你心中還是把他當成家人的……”

  景嵐當即噤聲,見我仍在看著他,勾了勾嘴角,“我把他當成家人,是又如何?他呢?他又把我當成什麼?一顆鞏固權位的棋子,用過之後棄之如敝履!”

  我默然道:“當年……是你……是你遇到綺蘿姑娘之後堅持要離開的……否則父皇……”

  “哈哈哈哈哈……”景嵐笑出聲來,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襄儀啊襄儀,你以為,當年是我為了一己之私,拋棄了你們獨自逍遙去麼?”

  我不解地看著他。

  他道:“當年,我見父皇為前朝叛亂之事殫慮過甚,龍體日漸消瘦,便想要替父皇分憂排難,幫父皇揪出前朝幕後的真兇,以解父皇之憂。我那時,因不放心你與那來路不明的‘大哥哥’來往,便派人去查他的底細,不料竟從他身上查到了君錦之,更查出了前朝天大的秘密。我深知若然被他逃脫,假以時日開啟前朝密地,只怕,於我大慶又是一場劫難……”他的目光轉向跳躍的燭火,“故而,我苦心籌謀,一方面派人追捕逃亡的瑞王一家,另一方面從武家入手……那時雖然受了劍傷,讓瑞王他們逃脫,但總算得到了前朝密地之所……”

  他起身看向我,“我迫不及待地趕回京城,想要把此事稟告父皇……結果你猜怎麼著?瑞王一家在逃亡途中死了,父皇得知是我將他們逼入絕境於是龍顏大怒,不僅未有讚賞我半句,更在滿朝文武面前將我斥得無地自容,說我擅作主張,擅自調兵,如此重要的一條線索因我而斷……哈哈,他甚至沒有發現我胸後的衣物都滲滿了血!”

  我呆呆地看著景嵐,他指著自己的鼻子,“我當時不明白,我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我氣父皇不懂我,不懂我所作所為皆是為了他為了大慶!所以我沒有告訴他我得知密地所在……我想,終有一日,他能理解我的苦心,待到那時我再將一切都坦白告之……”

  景嵐眼睛逐漸通紅起來,他閉了閉眼,“可自此之後,父皇待我就愈加冷漠,不論我做得再好,做得多麼用心,他都不肯多看我一眼……我開始消沉,終日不理朝政終飲酒解愁……也是在那時,我遇到了綺蘿……”

  聽到此處,我的心漸漸沉了下來。

  父皇不是看不到景嵐,而是在那時,他就有心冷淡他,天之驕子受到如此冷待,就極其容易誤入歧途……

  我忍不住道:“……何以你當時不告訴我?何以你要暗派采蜜替代我私奔,卻不同我說大哥哥的身世?”

  景嵐在黑暗裡遲疑了一下,淡淡瞥向旁處,“告訴你做什麼?若你得知心上人乃前朝舊主之子,不過是讓你徒增痛苦罷了……”

  他只是想守護好他的小妹妹而已。

  我咬住嘴唇沒有說話。只聽他低聲說:“後來……父皇極力反對我與綺蘿的婚事,甚至當著綺蘿的面讓我只能從她與太子之位擇其一……我心灰意冷,只覺得這皇位江山也無甚意思,既然父皇要我走,我就走好了,只要綺蘿能同我在一起……呵,如今想來,父皇那般動怒,只不過是因為我追殺了他的親生兒子,他之所以將我除去皇籍,只是想要名正言順地,將太子之位傳給景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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