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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自側門從棺木後繞了出來,緩步走到了我的面前,淡淡地道:“她乃前朝叛黨林丹青之女。”

  四周充斥著一股森然之氣,那殿中的朝臣究竟是何反應我已無心去留意了。

  景宴分明同我說過,宮中的太后是假的,可眼前的這個太后,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徐徐道出當年的真相——關於父皇和她、林丹青與太醫徐留芳之間的種種,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往,天底下除了父皇母后之外,又怎麼會有人知道的如此詳盡?

  若她當真是太后,何以對景嵐的身世絕口不提,難道她甘願把皇位獻給一個害死自己親兒之人?

  殿中,隱約有混亂的騷動,待我從擺脫混亂的思緒中擺脫出來之時,景嵐看著我問道:“太后所言,皇上根本毫不知情,而你有心利用皇上對你的信任蠱惑皇上擬下那道遺詔,又如何能作真?”

  我一時語塞,倒不是無從辯駁景嵐的話,只是一時間仍沒能洞悉他的意圖,“太后所言,本宮聞所未聞,倘若太后當年欺君在先,這麼多年絕口不提此事,將所有人蒙在鼓裡,何故今日突然就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了?難道是見父皇不在了,皇上也去了,這才良心發現了?”

  太后驟然怒道:“你——大膽!”

  景嵐抬起眼,他俊秀的雙目微微閃動,“母后早在父皇在世時,便已同父皇主動道明真相,父皇念及養育之情不願將你治罪,只讓你離開再也莫要回京,誰知你仍貪戀權位,意欲重歸朝野興風作浪……若非你走上了這一步,本王原本也不會提及此事——”

  看樣子,這個太后應當不是真的,而景嵐是當真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否則理應不會如此毫無顧忌的觸動這根弦。

  只不過,他們是從何得知我的身世呢?

  景嵐見我沉默,只當我不願承認,他道:“既如此,傳上人證罷!”

  我原以為,所謂的人證不過是為了作偽的可有可無之人。

  可當可兩位士兵架著那渾身傷痕累累、神智恍惚的女人進殿時,我整個人忽然就站立不穩的搖晃了一下。

  青姑,林丹青。

  她看上去受過重刑,在士兵放手後,竟連跪也跪不直,她有些茫然的不敢抬頭,仿佛對這陌生的殿堂感到害怕,此時的她與昔年在陳家村中那個身手靈敏、目中無人的古怪大夫簡直判若兩人——我的心冰涼一片,我不敢想像一個人究竟是受過什麼樣的折磨才會被摧毀至此。

  景嵐把目光停在她身上,一頓,冷冷道:“罪婦林丹青,抬頭看一看她是誰?”

  青姑愣了一會兒,慢慢仰起頭,看到我的時候渾身哆嗦了一下,我下意識要踏前一步,她突然拽住景嵐的衣尾,狠狠搖頭道:“不,不,謀逆之事與她無關……她,她毫不知情……”

  “她毫不知情?可她明明是你的親生女兒……”

  “不,我們,我們多年未見,是我,一切是我一人所為……”

  我雙拳緊緊攥起,如今我終於明白,景嵐曾做了數年聶光的謀士,而青姑也一直跟隨在聶光身邊,他喬裝成風離青姑認不出他來,可在那段日子裡,他卻從青姑那兒得知了皇宮中的那個襄儀公主才是她的親生女兒。他在青姑因謀逆案被抓獲入獄之後,對她進行輪番的逼問和折磨,並誘導暗示她所有人都已知道我同她之間的關係,只怕這兩年來我的失蹤,都已被青姑誤解為是我逃脫朝廷的追捕。所以,她才會一見到我的時候就否認我與謀逆案無關,而不是急著撇清我們的關係,她已徹底亂了方寸,甚至不記得至關重要的一點——謀逆者罪當滿門。

  待青姑被帶出延福殿時,我看到景嵐滿是挑釁的眼神,恍惚中他與山巔之上的風離重疊在一起,都是那麼擅於……操縱人心。這是赤裸裸的威脅。然而他對我再清楚不過,哪怕是死路一條,我也絕無可能會狠得下心腸置青姑於不顧。

  景嵐問我:“如今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我強制壓下心中的波瀾,努力的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看了太后一眼,又望著遠去青姑的身影道:“即便確有其事,可這又與皇上的聖旨有何干係呢?慶王殿下……”

  “你大可佯裝此刻方知,”景嵐截住我的話頭,“來人!傳他入殿!”

  有一道頎長的身影宛然踏入殿門,背著光看不清面容,可我卻一眼認出了他。

  寒風穿門而過,那人朝著這個方向迎面而行,他一身布衣再樸素不過,但每步入一步,我的心就下沉一分。

  殿內有人甚至脫口而出:“是……駙馬……”

  駙馬。宋郎生。

  一別一月有餘,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他本應還在廣陵的大牢之中,怎麼可能,怎麼可以,會出現在這兒。

  難道他不知道,景嵐隨時可以對他這個逃亡的將軍治罪。

  我怔怔望著他的眼,卻看不懂他眼中的漣漪是何樣的心緒。

  我聽到景嵐問他:“宋郎生,你與襄儀公主乃是夫妻,這些年來,可知她真正的身世?”

  宋郎生默然了片刻,緩緩啟唇道:“知道。”

  “是何時得知?”

  宋郎生的眸色深沉似海,他靜靜地望著我說:“兩年前,在澤州,她同我說她並非是先帝之女,因擔心身世暴露後會有劫難,讓我……帶她離開。”

  萬事皆有因,可我猜不透他這樣做的因。

  他的話就像刀子,是天底下唯一能夠刺痛我的人。

  眼前的一切化為一片朦朧的霧,蔓開,滴落,我從未試過在這麼多人面前哭過。

  我看不清他的神情,我想,他終究是有他的苦衷的,可我也不能忘記我要做的事。

  我微微偏頭拂去了眼淚,勾了勾嘴角,朝景嵐道:“不錯,我確是非父皇與母后的女兒,兩年前宋郎生之所以離開軍營,也皆是我所迫,那又如何?”

  這番話說出來,連成鐵忠與皇后都難免震驚不已,更別提殿中那群目瞪口呆的臣子了,景嵐見我就此承認,亦是怔住,旋即冷笑道:“然則皇上並不知實情……”

  我說:“陛下自然毫不知情,否則又豈會將遺詔放心交給我。”

  景嵐道:“你如此欺君,利用皇上對你的信任誘他寫下此詔,如此,詔書之中的內容……”

  “詔書之中的內容究竟是什麼,何以慶王連聽都不願一聽,就急著否定呢?”我回過身,望著殿內的群臣們,心中明曉得很。這般老臣早在我監國之時就因我對他們的壓制而對我有所怨言,那麼多年下來明里暗裡找我麻煩的也不在少數,那都還是看在有父皇恩寵的面子上,如今突然讓他們得知我根本只是一個逆賊之後,這要如何讓他們咽得下那口氣?

  我重新回過身,道:“諸位大臣都是我大慶兩朝元老,輔佐過兩位君主,對陛下的忠心自然不言而喻……或許有人與慶王一樣質疑此詔,不過諸位大人切莫忘了,不論我的身份是何,不論陛下知曉不知曉,你們身為陛下的臣子,豈可輕視陛下親筆所書之詔書?”

  見他們露出退卻之意,我淡淡道:“今日慶王既證明我乃林丹青之女,是謀逆之罪也好欺君瞞上也罷,待今日事畢之後將我已大慶律法處決我也絕無怨言!”

  饒是他們方才得聞之時震怒不已,此時聽我這番說法亦是不知從何駁斥,正是此時,趙庚年肅然道:“皇上遺詔在此——”

  殿內殿外之人終究跪下了身。

  景嵐之所以一次次阻止,揭穿我的身世,試圖讓所有人都質疑這遺詔的內容,只因他唯恐景宴在詔書中昭告他的罪行,把皇位傳給小皇子,並讓我來輔政監國。

  然而遺詔上,沒有提及我,也未有提及景嵐,甚至沒有提及小皇子。

  所說的只有一件事——父皇當年所寫下的兩份詔書。

  景宴願在他駕崩之後,將父皇的第二道詔書公之於眾,遵父皇的遺願。

  第二道詔書所安放的位置正是在上朝的皇極殿之上——皇極殿三個字的牌匾之後。

  不論父皇傳位於誰,滿朝文武皆應全力輔佐,不得有違元宗聖意。

  這是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當趙庚年念完遺詔之時,連景嵐都難免露出惑然的神色。

  我甚至能感覺到他隱約的不安與欣喜,畢竟在他的認知中,父皇只剩下他這麼一個“血脈”了。

  除了宋郎生。

  他由始至終都在看著我,仿佛對周遭的所有沒有半點興趣,當殿中所有人同往皇極殿時,他猝不及防的握住我的手,輕輕道:“阿棠。”

  我渾身僵了僵,乏力的望著他,“不論你與景嵐達成了什麼樣的約定,縱然是為了我,你也不該來的。”

  他還待說些什麼,我已抽開手轉身而去,到了這個地步,我已改變不了任何事了,但至少,可以讓他離我遠一點,不必拖累他同我一起死。

  父皇的第二份傳位詔書嵌於皇極殿匾額的夾層之中。

  宮中的侍衛費了很大的勁摘下匾額,小心翼翼的撬開背部的夾板,在眾人親眼所見之下取出了聖旨。

  這大慶的江山是父皇打下來的,若說,朝中尚有人對景宴並未那般忠心耿耿,但他們對父皇確是忠心臣服的。

  所以當趙庚年顫著手展開聖旨之時,所有人屏氣凝神,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我早已知悉,父皇這道詔書所要昭告天下的,是那個當年遺落民間真正大皇子。

  父皇素來是個處事謹慎之人,他既要取信於天下臣民,自然已是做好了萬全之策。

  故而,他將他與太后當年所種下的因果與諸般相關之人卷案,都分別匿存在刑部與大理寺各處,只需稍稍查證,便絕無有人再心存疑慮了。

  而自此刻起,不僅是我,連景嵐在這朝中就再無方寸立足之地了。

  “……皇室血脈遺失,朕痛自克責,夙夜祗懼,所幸天有所感,終輾轉尋回皇長子……”

  趙庚年念著詔書,我原本以為自己的心已如一潭死心,直到我聽到宋郎生的名字。

  “……廬州儒商宋氏,育養皇長子成人,皇長子功德宜之,屬以倫序,入奉宗祧,改名蕭景桓。朕深思付託之重,謹於今時祗告天地,即皇帝位,內外文武群臣及耆老軍民竭力輔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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