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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倉皇失措之際,她想起了正在家中待產的林丹青,剎那間,她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

  故技重施。

  “於是……母后您……就把……林丹青招入宮中,把她的孩子據為己有……”我緩緩的問,像一條焦渴的魚,連眼皮都抬不開來,“那個孩子,就是我麼?”

  答案不言而喻。

  比永安公主幸運的是,林丹青並未在催產中墜入黃泉,她活了下來。

  可母后又豈會冒著被父皇發現真相的危險讓她繼續活於世上。

  就在即將滅口之際,徐留芳將林丹青從虎口中救了出來。他們連夜逃出皇宮,試圖找到父皇以求告之真相,但母后派出的殺手還是快了一步,最終,他們在逃亡的途中雙雙墜崖,不知所蹤,不明生死。

  後來,父皇班師回朝,出乎母后意料的是,父皇一抱起襁褓中的我時我便眉開眼笑,父皇疼極了我,下了朝入了夜,最大的愛好便是來母后寢宮抱著我玩。

  我的出生對母后而言,就像一個幸運之果。

  第二年,母后就此登上了皇后的寶座,第四年,母后誕下景宴,從此後宮地位不可撼動。

  世間之事如此諷刺,母后之所以能平安誕下弟弟,全因她繼續依林丹青的藥方調養身子,遵從醫囑循序漸進,方能有此奇蹟。

  母后以為這道瘡疤永遠不會被揭開,可惜她料錯的是,徐留芳與林丹青雙雙被一棵崖間樹所截,那樹枝只能承載一人重量,最終,徐留芳為救林丹青,自己跳入了萬丈深淵,保住了他心上人的性命。

  在我十三歲的那年,父皇在去往清真寺的路上,遇見了林丹青。

  父皇自然認得林丹青,當日她與徐留芳的婚事也是母后讓父皇賜婚,後聽母后說他們夫妻二人登山失足也極為惋惜,此番驟見她出現,他亦甚感詫異。

  林丹青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的告之父皇。

  世上本無不透風的牆,當人被蒙在鼓裡的時候自是渾然不覺,一旦經人提點,所有蛛絲馬跡皆變得有跡可循。

  父皇驚怒不已,比憤怒更讓父皇難以接受的是,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而他卻把太多的父愛和關懷用在了我的身上。

  他回宮後,去尋母后興師問罪,母后既被揭穿,亦是供認不諱。母后說,她這些年受盡了良心的折磨,夜不能寐,又唯恐父皇知悉真相,如此倒也好,她別無所求,只求父皇莫要遷怒於景宴,他是父皇唯一的血脈了。

  母后說的不錯,這麼多年來,或因戰爭,或因爭權,或因疾病,父皇的幾個兒子相繼離開人世,就像是上天懲罰父皇殘忍害死永安公主的詛咒一般。到最後,唯一的孩子,只余景宴一人,而父皇的身體卻大不如往日,莫要說再孕龍子,那堆積如山的朝務,內憂外患的國情,都快要令他撐不下去了。

  父皇想到了我。

  他認為我天資聰穎,處事果決,頗有王家之風,只需稍加輔助,必能成為景宴強有力的左膀右臂。還有一點,也是最為重要的,那就是,我並非真正的皇室之女,而這個證據掌握母后的手中,若他朝有一日我圖謀不軌,為一己私慾獨攬大權,要推翻我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為了景宴,為了大局,父皇沒有將母后的罪行公之於眾,卻從此冷落了她。從那日起,母后再不聞後宮繁事,一心吃齋禮佛,以此為戒。至於父皇,他一心授我政務,予我權力,終於送我站上了廟堂的風頭浪尖之上。

  到了今日,景宴終於不負他們所望,成為了一個真真正正的儲君,然而我的駙馬忽然手握重兵,母后終究對我有所忌憚,她擔心父皇離去之後憑她一人之詞無法與我抗衡,故懇求父皇能削去我的權柄,如此大慶江山方能高枕無憂。

  但是父皇,卻不同意。

  其實聽到此處,我只覺得渾身如入冰窖,眼前熟悉的人、熟悉的物忽然變得極之陌生,房中一切幻化成恍惚的幻影,瞬間分崩離析。

  這就是帝王之家。

  當他們靜靜道出那一幕幕血腥的真相時,他們或會露出悔意,或懊惱或愧疚,可在那之後,他們更關心的,永遠是權力永遠是利益。

  父皇見我久跪而無言,長嘆道:“棠兒,朕……今日本可以不用同你道出此番種種,可……”

  我打斷他的話,“難道父皇還要襄儀為這份坦誠而感恩戴德麼?”

  父皇被我這一句話問的無言以對。

  無言以對,不論是我對他們,還是他們對我。

  我默默爬起身來,用袖子拂去眼角的淚,不再施禮,不再多瞧他們一眼,就這般施施然離去。

  我小的時候時常會想,何以母后待我不甚親近,何以我不能與其他的公主一樣,遇到不順心的事時就鑽入母妃的懷中撒嬌。我以為是自己不討她喜歡,也為此努力過,爭取過,母后始終待我不冷不熱,我猜測過許多可能性,直到今日聽到真正的答案時,方覺往事一幕幕宛如一場笑話,只是我根本笑不出來。

  原來,那個在村鎮替我治好腿傷,又奉聶光之命將我鎖在疫屋中的青姑,才是我的親生母親。

  當年我還一直奇怪她為何不遵聶光之命殺我,為何對我下的疫毒只是掩人耳目的普通藥物,想來,多半是她從聶光處得知我是襄儀公主,知我是她的女兒,故才施以此計令我逃脫。

  如此,她逃亡之際救下她的人,應是夏陽侯聶光了。

  可是,明明不是沒有機會的,為何卻不告訴我她是我的母親呢?

  我如同行屍走肉般回到了公主府。

  抬起頭,望著門前那鑲金牌匾上明晃晃的“襄儀公主府”,只覺得那每一個字都抒盡了諷刺。

  我悲戚而笑。到如今,連這個我視為家一樣的府邸,也已非我的歸屬之地了。

  第五十八章

  自那日後,我再未出過公主府半步。

  父皇傳召我稱病不去,太子派來的人也讓我擋了回去,如今,就算是天塌下我也管不著了,那諸般煩心瑣事又與我何干。

  昔日裡遭挫時總會感慨一句,若我不是生在帝王家,若我不是公主,我應當能過得輕鬆許多。而今一語成讖,反倒令我深深悟到何謂站著說話不腰疼,事情沒有落到自己頭上的時候誰都能雲淡風輕,如果一個人在得知自己的親爹是被自己的養母所害之後,還能坦然的說一句“人生自古誰無死,冤冤相報何時了,往事如雲如煙,何必執著不休”等言語,那只能說明那個人的養母真的很有錢,報仇不利於繼承遺產。

  誠然我的養父母確實很有錢。

  我倒也不至於待在府中成日感慨什麼淒悽慘慘戚戚,雖說每當夜裡憶起自己親生爹娘的那些遭遇都有些忿恨難眠,可他們於我,畢竟還是太過遙遠,我不知我的親爹生的是何模樣,性情如何,而我的親娘明知我的存在,卻未曾來試著尋過我,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一方不曾盡責,一方不曾盡孝,這之間,又豈有多少親情可言?

  這二十年來,我把對父母所有的情感都付諸於父皇與母后身上,事到如今,叫我情何以堪?

  就在我以為自己會悶在府里就此鬱鬱而終的時候,父皇來了。

  父皇御駕親臨公主府這種大事居然沒有事先通傳,嚇得全府上下哆嗦得不知所以然。彼時我賴在長椅上看書,柳管家連滾帶爬的闖入屋中戰戰兢兢地道:“公,公主,不好了,陛下來訪了……”

  我一聽愣是從椅子上跌了下去。

  我驚詫的理由自然不是因為父皇來瞧我,以前他身體硬朗的時候偶爾也會來公主府喝杯茶吃頓飯,可近來他已病得連床都下不了,怎麼還有辦法前來?

  我顧不上琢磨他的來意,喚柳伯他們在前廳把一切都備妥了,當即趕往前去接見。

  父皇是坐在木輪椅上在宮人緩慢的推移下進的府,他仍是一襲玄袍,卻難掩滿臉病容,面色枯槁,再也回不去那金殿之上的一派帝王威儀了。

  我心中莫名的感到難過,朝前走出幾步,跪身為禮道:“兒臣參加父皇。”

  他飽含深意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半晌,方嘆了聲:“你還能叫朕一聲父皇,朕心甚慰……”

  我不置可否,只道:“父皇卻是忘了太醫的囑咐了,您身子未愈,經不得寒氣,豈能離宮?”

  父皇蒼白的面容浮出一絲無奈之意,“朕喚你進宮,你不來,也只能由朕來找你了。”

  我啞口無言。

  他遣退了所有侍奉的人,一時間,廳內只余我們兩個。

  這是生平第一次因與父皇獨處而感到尷尬,我坐在他身旁,不知該說些什麼,忽聽他開口道:“你是否還在惱朕?”

  我輕輕搖了搖頭,“當年的事,父皇也是被蒙在鼓裡的……”

  父皇道:“朕說的,是朕把你推上你不願意上去的位置,做你不願意做的事。”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我開口道:“這一點,我這幾日也仔細想過了……治國之道也好,朝局大事也罷,這些皆是父皇從小說予我聽的,我從小不喜女紅,不喜詩詞歌賦,對這些也頗有興致,倒不能說是父皇強迫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我想,即使我當真是父皇的親生女兒,為了大局,為了社稷,您還是會把我推上那個位置的……於我而言,我是吃皇家飯受皇家的恩寵長大的,在其位謀其職,只要我還是大慶的公主一日,就應當擔當起屬於我的責任,這與我是否擁有皇室的血脈又有什麼關係?那滿朝文武大臣為國鞠躬盡瘁,哪能個個都與皇家扯上什麼干係呢?”

  他默默抬了眼眸,眼中掠過詫異,“朕……倒未料你能這般想……你不怨朕,卻是怨皇后了?”

  我垂下眼,“她終究是害了我的爹娘,說不怨怎麼可能?”

  “你打算如何做?”

  “她撫育了我二十年,在我病時替我餵食湯藥,在變天時節囑咐我增減衣服,不論真情或假意,她畢竟做了一個母親該做的事……若他朝有一日,我的親娘想要報仇雪恨,我絕不阻撓,可若要我去做些什麼,我又能做些什麼呢?更何況,她是景宴的母親,景宴登基的時候,朝中不能沒有一個太后……父皇不也是因此一直沒有處置皇后麼?世上本無雙全之事,得此失彼罷了,連父皇都不能率性而為,何況是我?”

  父皇嘆了一口氣,顫顫的招了招手,讓我靠他再近一些,我心頭一軟,索性起身跪坐在他膝旁,“父皇可還有話與棠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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