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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大皇兄,也只有大皇兄。

  我聽人說,到我三歲為止,抱我最多的人不是母后也不是奶娘,而是大皇兄。宮中的嬤嬤回憶起來是這樣說的:“愛哭鬼公主還是小嬰兒的時候連皇上都哄不攏,可那才五歲半大的皇子一抱起她她就乖了,真真是奇了。”

  三歲前的記憶我是半點也想不起來了,三歲之後父皇為了磨練大皇兄把他送去祁連山拜高人為師學武論道,再回到宮中又已過了三載。

  六歲的我正是最無法無天無理取鬧的時候,聽聞大名鼎鼎的皇兄要回來,只把他當成是要來瓜分父皇寵愛的敵人,心中不僅不大喜悅,反還有幾分抗拒。所以就在一大家子人齊齊於殿外迎他歸來的時候,我低著頭悶聲不樂,連瞧都不願去瞧他。

  誰知他拜答過父皇與母后的噓寒問暖之後,一扭頭就望到了藏在人群後的我,我耷著腦袋看著那雙鹿皮朝靴離我越來越近,直待在我跟前站定,身子驟然一輕,他竟肆無忌憚的將我一把抱起,然後我看到了那慡朗清舉的面容上,眸中光芒如琉璃般閃爍,他笑道:“我們襄儀都長這麼高了啊,可有想念皇兄?”

  那是大皇兄給我的第一印象,與其他拘於禮數的皇兄都不一樣,他笑起來的樣子仿佛比天上的太陽還要明朗。

  可我這明朗的皇兄待我卻並不似父皇那般縱容寵溺。

  我記得有一回,我因為侍奉的小宮女打折了我心愛的翡翠簪子而大發雷霆,不論那小宮女如何哭著求饒我都讓嬤嬤把她逐出宮去,恰好皇兄路過瞧見了,他並未阻撓我,只讓那嬤嬤聽從我的吩咐照搬便是。

  過了沒多久,皇兄邀我溜出宮去玩,我欣然而往,不想卻在路邊看到了那被我趕出宮的小宮女。她一身襤褸跪在街邊乞討,幾日功夫居然消瘦了一大圈,也不知究竟餓了多久。我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吶吶問皇兄道:“她為何淪落至此?我只讓嬤嬤趕她回家,並不願看她流落街頭啊……”

  皇兄緩緩道:“皇妹在趕走人前難道沒有問過嬤嬤麼?這姑娘早已失去雙親,是被後母賣入宮中,因惹惱了你而被趕出宮,又受了杖刑腿腳不便,她沒有銀子找大夫醫治,又無以為生,不去乞討該如何存活下去?”

  我陷入濃濃的愧疚中,一瞬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皇兄柔聲問道:“摔壞你的簪子她可以接受她應有的懲處,可妹妹,平心而論,她當真罪該至此?”

  我搖著頭抹乾眼淚,“是我不好,我要接她回宮,治好她的傷好好待她。”

  皇兄微微一笑,輕輕撫著我的腦袋:“量寬福厚,器小則祿薄,日後你總歸會明白的。”

  後來大了些,也隨諸多兄弟姐妹一起念書,遇到我偷懶作弊之時,連帝師方良都奈何不了我,大皇兄便會來親自授習,我雖說會聽他的話,卻也並非那麼情願,每每讀到繁瑣處,總不耐的拋開書卷一躺,抱怨道:“什麼之乎者也,處世之道,我真不知學這些有什麼用處,常言道女子無才便是德,反正我不愁吃穿,不用為生計苦惱,不讀書是公主,讀再多的書我還是公主,有何分別?”

  大皇兄笑問:“那若有一日,你不是公主了,你又是誰呢?”

  我怔了一怔,“我怎麼可能會不是公主呢?”

  “父皇總有老去的一天,也會生病,也會無能為力……”

  “那還有大皇兄你啊……”

  他搖了搖頭,“皇兄也未見得能護佑妹妹一世,身在皇家,福禍莫測,抑而伸,伸而抑,豈可輕率仰仗他人而活?唯有居安思危,天亦無用其技。”

  見我懵懂的思索著他的話,他笑著敲敲我的腦袋,“能夠一生順遂自然是好,可漫漫年月,難道就當真靠吃好吃的,穿好看的虛度?公主的身份、父皇的寵愛,皆是上天所賜,莫問天意為何,天欲作何,但問己欲為何,所求為何。”

  這就是皇兄的教育方式,懷柔,卻從不疾言厲色。

  不,印象之中,他似乎對我凶過那麼一次。

  那是在一次皇家狩獵中,我不聽父皇的話悄悄換上男兒裝,自顧自的策馬跑入樹林之中。結果被一隻豺狼所追逐,那狼咬斷了馬腿,眼見就要拿跌落地上的我作餐,正當此時,大皇兄御馬疾馳,他大叫一聲,飛身撲擋在我跟前,一劍刺穿豺狼的喉嚨,待狼血濺滿他的臉,他還纏著雙手回過頭,朝著我怒罵道:“誰讓你擅闖進來的?!差些小命不保了知不知道?你幾時變得如此不識分寸?”

  我驚魂未定的望著他,想起方才千鈞一髮的時刻,道:“那皇兄你怎麼能輕易擋在我面前?若讓那惡狼傷到,大慶國沒了太子,當如何是好?”

  他將我扶起,道:“若連自己的妹妹都不能保護周全,我又有何顏面當這大慶的太子?”

  儘管我哭得梨花帶雨,可聽他這樣說,忽然間很想好好感謝一下上天,感激他給了我這樣一個好的皇兄。

  後來在玉龍山莊外,我遇到了宋郎生,並一見傾心,不見掛懷萬分。那時候我不知宋郎生叫什麼,只管著喚他大哥哥,回到山莊之後,我把我的奇遇告訴大皇兄,本以為他會為我開心,熟料他一聽便板起了臉,嚴肅問道:“大哥哥什麼大哥哥!你大哥我都還沒表態呢就到處亂認哥哥?快說,那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相貌如何?可有占你便宜?會否是瞧准你的身份故意來接近你的?不行,我得告訴父皇,派人查查他的底細,在此以前你不許再與他見面了。”

  我越聽越氣,一氣之下道:“大皇兄,喜歡一個人就應該信任他,若背後做那麼多小動作,那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愛情!”

  大皇兄聞言嗤笑一聲,“你個小丫頭片子,懂得什麼是真愛?”

  那時我沒答他,我私心裡想,不懂真愛的是你,你只知道為君之道,江山社稷,心中哪裝得下這些兒女情長?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到最後,能為愛拋棄一切的,反而是大皇兄。

  我因心中終究存了戒備而不與大哥哥表露身份,又唯恐父皇責罰不得不提前回宮,只讓宮女去傳個口訊,因此與我的大哥哥失之交臂。

  可大皇兄在遇上他心愛的女子之後,卻能不顧她賣藝舞女的出身牽起她的手踏上金殿之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對父皇無所畏懼地道:“兒臣此生只娶綺蘿一人!”

  文武百官的錯愕與父皇的震怒都無法讓大皇兄的手鬆開一分,那一瞬間,我在金柱後遠遠遙望著那個叫綺蘿的女子,心中默問:你可知你身側所站究竟是多麼好的一個人麼?

  許多年以後的後來,我時常會想,那些年若無大皇兄在我身邊對我耐心教導,我應該會成為歷史中諸多驕縱蠻橫的公主之中的一員,又或者,我根本就無法活到後來,就在某一場陰謀鬥爭中壯烈犧牲了。

  所以當大皇兄為了他的心上人甘願除去皇籍,應承父皇終此一生不得回京的要求之後,我千千萬萬個不願意和不能接受。

  他離開的那日,我趕去死死拽住他的袖子,苦苦哀求他留下,一遍遍重複著:“大皇兄,不要走的太遠,待父皇氣消了再回來可好?”

  他微微一笑,道:“從今往後叫我大哥便好了。”

  “你走了,父皇要怎麼辦,襄儀要怎麼辦?”

  大皇兄輕輕一嘆,道:“襄儀,你長大了,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不懂事的小女孩,要學會靠自己的力量來守護自己,守護父皇,守護景宴……”

  我連連搖頭,“我做不到,沒有大哥在我身邊,我怎麼可能做得到?”

  大皇兄輕輕撫了撫我的腦袋,緩聲道:“你可以的,蕭其棠會做的比蕭景嵐更出色,這一點若我不能確信,又豈會放心離開?”

  我慢慢的鬆開他的袖子,“大哥自小教我治國,教我處事,叫我做人,大哥決定的事小妹自知無法勸動,如今既然大哥已不再把我當成天真無邪的孩童,那襄儀便只問大哥一句,”我深吸了一口氣,“值得麼?真的……不會後悔麼?”

  大皇兄稍稍一怔,眼中卻是寫滿堅定:“值得。大哥絕不悔。”

  我呆呆的望著他。

  大皇兄微微仰頭,望向碧空,旋即泰然一笑,“晴空朗月,何處不能翱翔?”

  這就是我的大哥——蕭景嵐。

  父皇說,嵐於巔峰之上,罩籠錦繡河山,如此人物,又豈會是那陰險詭譎的風離?如此仁心,又豈會為了權位而犧牲千千萬萬百姓?

  過往歷歷在目,無一不在告訴我一個答案。

  宋郎生見我陷入回憶中久久無言,他伸手上替我擦乾眼淚,“你在想什麼?”

  我抬起頭,晨風吹得我們衣袂微動,“我在想,風離絕不可能會是大哥。”

  -------------------------第二更---------------------------

  宋郎生眉頭微皺,我道:“就如此前,所有人都說你是叛國逆賊,可我仍願信你,大哥於我而言,也是這樣的人……再說,單憑一個采蜜還有風離不願殺我就斷言他是我大哥,這也太糙率了不是麼……”

  宋郎生見我有些無措,伸手揉了揉我的亂發:“如此下定論是太武斷了些……又或許,這也是風離的誘導……”

  “對啊對啊。”

  就在我一個勁點頭的時候,宋郎生輕輕一笑:“對我而言,風離是誰並不重要,我本不過是怕阿棠傷心。”

  日出的光輝映照著他的眸,綻出溫暖的光來,我心頭微暖,點了點頭。

  宋郎生問:“眼下你是想要跟著我,還是回宮?”

  我想了想,道:“回宮。我實在不願看到太子弟弟一而再再而三的對你趕盡殺絕,不論他信是不信,都姑且一試,你也不必放不下心,這麼多難關我們都闖了過來,最緊要的關頭,上天也必能順遂我們的心意。”

  宋郎生聞得此言,明顯有些如釋負重之態,看來他嘴上說得好聽,心底仍不願我陪他一起涉險。

  他從袖口中掏出一支竹哨,放入我的掌心,“這鷹哨能喚來我在皇宮附近所放養的飛鷹,黑夜飛行敏捷迅猛,比信鴿穩妥許多。你回宮之後,若有緊況脫不開身,可用以來與我聯絡,我若有什麼消息也會傳達給你,記住,萬事慎重,切莫輕舉妄動……”

  我握著鷹哨,“嗯。”

  回城的途中我一路無言,心底隱隱竄動的不安猶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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