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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悶哼一聲,慢慢的從宋郎生的肩頭滑了下去。

  采蜜。

  那個早已被我遺忘到九霄雲外的人,就這樣突如其來的出現,救了宋郎生。

  賀平昭見自己一刀落下傷了一個女人,大驚失色,沒有再落第二刀。

  而宋郎生緩緩睜開眼,乍然望見那個嬌小荏弱的采蜜癱倒在地上時,蹲下扶著她,不敢相信地道:“采蜜,為什麼……”

  采蜜軟軟的倒在他的懷中,流著淚,急促地細若遊絲地說:“大哥哥,快逃,不要管我……”

  “你,你怎麼會……”

  “大哥哥,是采蜜不好,很早很早以前,采蜜就知道公主想要加黑於你了……”采蜜淚如雨下,艱難的從懷中掏出一封明黃色的信,“七年前在玉龍山莊之時,我無意間發現這封信,是皇上寫給公主的……”

  我徹底呆住。

  那封信,正是當時在酒樓丟掉的父皇密函。

  宋郎生接過信函,抽出,打開,而采蜜斷斷續續地咳著血道:“為了查明你的身份,皇上讓公主假扮成采蜜與你會面,這些起初采蜜並不知情……後來,後來我發現的時候想要立刻告訴大哥哥你的,可公主卻命人追殺我們……我,我……”

  他捏著信,眼神仿若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然後,艱難的抬起眸,看著我,采蜜看他如此這般,又道:“大哥哥,采蜜找了你那麼多年,可萬萬料不到,你我重逢時,你與公主已成為夫妻……采蜜無數次想要將真相告訴你,可又想,或許是公主當真愛上了你,采蜜不該破壞你和公主之間的情誼……大哥哥,你,你可會怪我?若我早些說,今日,就不會……”

  斷斷續續,極力壓抑的哽咽,我望著哭的梨花帶雨的采蜜,以為自己看到的是魑魅魍魎。

  宋郎生用他那雙赤紅的眼望著我。

  我不知所措的退後一步。

  他那雙飽含恨意的眼神燃起了熊熊烈火,咬牙質問道:“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下意識的搖頭,“她在撒謊……”

  宋郎生卻將信紙用力扔到我的身上,“那你解釋看看,這封信,是怎麼一回事,是偽造的麼?”

  “這封信……確實是父皇給我的,七年前在玉龍山莊,我也確實以采蜜的名義與你會面過……但……”

  “原來你從一開始就處心積慮的接近我,為的就是除掉我與我的家人?”宋郎生緩緩站起身來,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所以幾年後你發現我還沒死,與我成婚,為的就是利用我揪出更多的前朝‘叛黨’?”

  原來被自己最深愛的人誤解竟是這樣的撕心裂肺的痛。

  我怔怔的站在那兒,只覺得我的身邊霎時之間,再也沒有一個人了。

  那年少時最初的愛慕,那多年來苦苦的等待,還有重逢時甜蜜與辛酸的眷戀,都因為他的一句“處心積慮”化作一場虛空。

  宋郎生張口,每一個字都像浸滿了鮮血,“你不是素來伶牙俐齒的麼?你若是問心無愧,有什麼不能解釋的?!”

  “是!”我再也按捺不住滿腔的悲與恨,“我是從七年前就處心積慮的接近你,調查你,然後派千軍萬馬逼死你的爹你的娘還有你的采蜜!後來與你成婚,對你所有的好也都是虛情假意!為的就是利用你挖出你爹藏有的前朝秘庫!如今你都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宋郎生的聲音一下子蓋過了我:“我從沒有想過,你是如此蛇蠍心腸!”

  心臟的鈍痛蔓延至四肢八骸,痛得恨不得就這樣死去。

  或許,當真是我大限將至。

  那股被我強壓的血氣再度涌了上來,我生生將口中的血咽回至腹腔之中,一字一句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宋郎生突兀的笑了起來,“蕭其棠,我自問從未做過對不起你之事,哪怕是在得知自己的身世,為了你,我也放下了仇恨,一直以來,是你不相信我罷了。”

  “放下仇恨?餵我服下忘魂散便是你放下仇恨的方式麼?”

  宋郎生低聲道:“你說我下毒,可你有否想過,當日你所服下的可是入口即化之藥,而忘魂散又是何種成分所制?”

  涼涼一語,令我重重一震。

  他一下一下喘著氣,幾次欲要啟唇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

  “事到如今,我不知我這麼久以來,做了那麼多事究竟為了誰,為了什麼……哪怕得知你如此待我,我……”宋郎生吃力的看著我,眼中蓄滿了淚,“我也無法在頃刻間把所有都化作恨……”

  在場的所有人都那樣看著他,看著我,沒有人敢發出任何聲響。

  “可就算是孽緣,我們的夫妻緣分也已到頭了。”宋郎生深吸一口氣,淚水慢慢滑出眼眶,“阿棠,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喚你了……從今往後你我……恩斷義絕……”

  “……他日若再相見,”他的聲音非常非常沙啞,可那最後幾個字,卻擲地有聲,“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第四十五章

  天上的雲逐漸飄散,夕陽西斜,天光反倒更甚。

  宋郎生說完那番令人痛徹心扉的話語之後,我以為我會一口鮮血噴出,倒地奄奄地說“哪還有什麼來日……我早已身中劇毒大限將至,你便是想要報仇雪恨,只怕也是不能了……”接著他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遲疑的抱住我,“阿棠!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准死!”而我,嘴角帶血虛弱的微笑“……你,你不是說再也不喊我阿棠了麼咳咳咳咳咳咳咳,宋郎生,但願來世你我不要再……”這時,聲音恰到好處的戛然而止,我的纖纖玉手垂落,終於氣絕身亡。

  我估摸著我死了之後宋郎生總會知道真相,知道我是帶著何種的痛楚與冤屈含恨而終,如此,在他餘生之中或許心中都會為我留一片天地。

  這般想著我憋了一口氣,試圖想要吐出一口血實施一番。

  奈何天不遂我意,我這老血還沒嘔出,我身後的賀平昭倒先搶了我的台詞,威聲震天道:“大膽狂賊,竟還妄言來日!你公然謀害公主,便是插翅也難逃!”

  宋郎生仿若未聞,依舊決絕的看著我,那眼神涼颼颼的瞅的我心中甚為頹然,我不由避開他的眼神,心中計較著親軍都尉府圍堵公主府前後兩扇大門,憑宋郎生一己之力確是難以逃脫,可他那般說,定是篤定了能夠脫身,然此番處境,除非挾持我哪還有什麼法子能……

  便是這麼愣神的一剎那,一道涼涼的寒意襲上了我的頸間,身體被突如其來的臂膀箍住動彈不得,不待賀平昭出刀阻撓,一抹冰冷的刀鋒貼上了我的頸,那鋒刃寒峭仿佛隨時能夠割開我的肌膚,但聽賀平昭震怒道:“宋郎生!快放了公主!你以為你還逃得了嗎!”

  被自己一語中畿所震驚的我:“……”

  卻聽宋郎生冰冷地道:“黃泉路上有公主陪伴,又有何懼?”

  我心口一疼,眼下宋郎生這死也要拉我當墊背的架勢哪還有半分昔日情真意切的樣子?

  我的身體倚在他的懷中,雙手被他牢牢禁錮在臂彎中,下意識想要掙扎,後背卻莫名的感受到一股砰砰跳躍,我怔然,這是……他的心跳。

  是因為害怕,緊張還是恐懼?是擔心不小心失手一刀劃死我還是擔心逃不出這千軍萬馬之中?

  宋郎生又道:“宋某隻需公主陪我走上一段路,待離開將軍的包圍圈自然會放了公主,若賀將軍一意孤行欲要拖延時間,宋某也絕不會心慈手軟,賀將軍也不願公主受到任何損傷罷?”

  我已聽不清賀平昭在嚷嚷什麼了,我想要轉頭去看宋郎生,可稍稍一移腦袋,脖子上那冰冷的刀鋒又往我皮肉更靠緊一分,我呆呆的周圍的兵士高舉弓箭,箭在弦上蓄勢待發,又木然的望了望恨得牙痒痒又不敢上前的賀平昭,不禁一嘆再嘆。

  太子弟弟命賀平昭圍捕宋郎生,在他賀平昭的眼皮子底下竟還宋郎生挾持了襄儀公主,護主不力之罪本就難辭其咎,若是他還一意孤行為殺宋郎生而罔顧我的性命,那麼更是難逃死罪。

  倘若賀平昭就此放跑了宋郎生,縱使怪他辦事不利,太子多半也會認定這是我打定主意要救宋郎生這一命,不能全怪於賀平昭頭上。

  兩者相勸取其輕。

  果不其然,饒是賀平昭再不甘願,他仍不得不放下長刀,命所有軍士棄弓在地。

  這時,躺在雨泊中的采蜜發出了低低的呻吟聲,那聲音如此哀轉沉痛,多抵是想表述“我替你擋了一刀你不能就自己跑路丟下我不管啊”之類的意思。宋郎生挾持人質在手無力分神,他沒有回頭,卻是喚起了柳伯的名字,道:“過來替我扶起采蜜姑娘,隨我一同退至府門之外。”

  早已被驚嚇到九霄雲外的柳伯看著宋郎生,“我,我……”

  宋郎生沉聲道:“若要公主性命虞,就照我的話去做。”

  柳伯手足無措的走上前來,到了采蜜身邊又望向我,試圖徵求我的意見,我無法點頭,只能說:“扶就扶吧,她又不重……”

  柳伯:“……”

  事實上,想要通過挾持一個人質全身而退的難度極大。

  首先四面八方的暗器究竟從何時襲來不得而知,稍有不慎,人質沒死人犯先死的例子比比皆是。

  可宋郎生不同。

  且不論他的武功之高,即便是被戳成血窟窿的瞬間,也必有能力在臨死前拉我陪葬,這個風險賀平昭冒不起;而更為重要一點的就是,他不怕死。

  勇者無懼,無懼死者則無隙可乘。

  宋郎生就是這樣架著我的脖子,利用我的生命帶著他的采蜜一步一步的退離公主府。

  這期間士兵軍將如何分散出一條道,賀平昭又要保持在何等的距離,一切一切,皆聽憑他的擺布。

  只不過,宋郎生此舉仍有一個最為致命的漏洞——我亦不怕死。

  此時我只需讓自己的脖子往前用力一探,諸多種種也都將塵埃落定。

  這麼久以來接踵而至的打擊早已令我喪失了求生的欲望,尤是此時,尤是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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