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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蹙眉。
陸陵君搖了搖頭,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再後來,康王得知你在國子監,命我與蘇樵一路監視你。直到下了殺令,我雖然暗中小心提防,卻終究沒來得及救下落水的你。”
原來……如此。
“那時候我以為你死了,恨不得立刻就殺死蕭韋炎。不過當我發現你還活著的時候,我做了一個決定——若我以康王門客的身份在眾目睽睽下對你進行刺殺,或許,是個良機。”
陸陵君訥訥抬頭,定定看著我,哪怕衣衫襤褸頭髮蓬亂,仍擋不住他眼睛的光華, “這條路雖然有去無回,但……”
他綻開了一個笑,“白兄,若你當真把我當成是你最好的朋友……”
他一字一句道:“成全我吧。”
第三十四章
當御殿的士兵把他押上殿前,康王眼裡寫盡了得逞在即,然而當太子逐條逐條的問陸陵君康王是否知悉我是公主、是否下令殺我時,陸陵君很肯定的答:“是。”
他每回答一字,康王的臉色便陰鬱一分,可任憑他絞盡腦汁只怕都想不通明明否認還能活命,為何陸陵君要自尋死路。
就在陸陵君波瀾不驚的陳述完所有前因後果,太子欲發雷霆之怒時,蔣豐堪堪站了出來,伏倒在地道:“太子殿下,一切皆是臣之所為……原本王爺一心想著在早朝時稟明,可臣恐假公主會肆意動權謀害王爺,故偷用了王爺私章借王爺的名命陸陵君痛下殺手……”
太子抿了抿唇,沒憋住,翻了個白眼。
半路又殺出個頂罪的主。
我這皇叔雖說在勾心鬥角方面資質平平,但做如此冒險之事又豈會不給自己留後手?
棄車保帥,能找來這麼多心甘情願的替死鬼,不得不令人肅然起敬。
陸陵君他並沒有繼續聽蔣豐天馬行空的頂罪措辭,而是低著頭,雙拳微微發顫。
他一定磕破腦殼都沒有想到,即便康王親自寫下書函命他殺我,也未必能將其治罪。
這麼多犬牙相錯屹立不倒,哪個手上沒沾染見不得人的勾當?
原本今日,我便沒想將置康王於死地,即便不為救陸陵君,這些除掉父皇的同袍兄弟,哪會是我與太子這種韜光養晦的羽翼未豐之輩敢輕易做的事?
但……陸陵君說他要報仇。
他說白兄,成全我吧。
究竟那時為何會鬼使神差的對陸陵君說:“陸兄,就算是條死路,你若想走,我必為你一路保駕護航。”
但我答應別人的事,從來就沒有收回的道理。
我雙手手心捏緊金凳雕龍柄,再度起身。
蔣豐本還在說著什麼,可當我這麼一起,他不由怔住,仰著脖子飄忽不定的看著我。
我不疾不徐問:“刑部掌天下刑罰之政令,蔣大人身為刑部侍郎,不如便由你自己說說,你所犯之罪,當以何處?”
蔣豐垂首,沉著嗓子道:“臣謀害公主,天地不容……當秋後……處斬。”
我雙眉一軒,“死罪?看來蔣侍郎若到了地下還當好好修讀我大梁律法才是。”
蔣豐不明所以,我道:“成公公,把本宮所帶之物呈上來吧。”
成公公依言照做,捧著一個蓋著黃布的大托盤緩行上殿,移步到我跟前。
我不帶一絲猶疑,親手將黃布掀開。
在一道躍入日光的襯印下,在所有不敢置信的眼光中,聖旨、尚方劍、傳國玉璽同時出現在這大殿之上。
“三年前父皇於祭天大典後冊立太子,亦正是當日並授本宮監國之位!父皇昭告天下時曾當著百官之面曰,‘從即日起,監國公主之言即為朕之言,監國公主之行即為朕之行,監國公主之意即為朕之意,若有對其不從不敬妄言妄行者,視若欺君藐上!朕命尚方鑄寶劍以賜之,上諫明君下打佞臣……’”我高舉蛟龍金雕之劍,“‘……見劍如見君!!’”
搶先跪拜的不是別人,而是太子弟弟,在他撩袍之際趙首輔亦同時恭敬跪下,他們一個是身份尊貴的少年儲君,一個是霸占朝綱的內閣之手,這一跪,無疑讓父皇賜給我的劍添了更多力量,頃刻間,殿上呼啦啦再度叩首一片,齊聲萬歲,聲勢煞人。
我道:“方才蔣大人對謀害本宮一事供認不諱,趙閣老,你乃當朝元首,不如由您來說說,蔣豐該當何罪?”
趙首輔面上老態龍鍾,“謀害公主如謀害聖上,罪同謀反,依大梁律,當滿門抄斬!”
滿門。
像是已看到屠殺血腥一般,蔣豐哆嗦如篩子的身子往前一傾,呆了半晌,眼神卻忽然癲狂起來,像是垂死之人的最後掙扎,他的雙膝往前跪挪幾步,悲戚道:“臣……臣罪該萬死,可並非主謀,真正……真正主使之人……是、是……康王……太子與公主若是不信,臣府中留有切實憑證……”
雖然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答案,然而當康王最得力的心腹堂而皇之的背棄他時,康王一度緊繃的神色反倒是平靜了下來。
這皇宮之中,往往不過利益為先,本就沒有什麼絕對忠心之人,成王敗寇,與人無尤。
那之後的事,多半比預料中還要順利些。
康王認罪,他不僅認了他預謀殺我的罪,還認了貪污結黨所有罪責。
很多年後的民間說書人每每講起“公主在金殿上大顯神威逼得康王原形畢露”的時候,總能天花亂墜的把襄儀公主鑲上金玉一般,耀如神佛。
可卻沒有人知道,我是如何拼盡全力把我珍視的好友推向死亡的深淵。
退朝後,我握著尚方劍一步步走在迴廊之上。
三年前,父皇在賜予我劍的那夜召我入宮,他問我:“你可知,朕為何不將劍給你弟弟,卻了給了你?”
我裝傻:“因為父皇疼阿棠啊。”
父皇嘆了嘆,“是父皇對不住你。”
那時,我又豈會不明白,權力與危機永遠是如影隨形的。
可如今,我卻要感謝父皇,若不是這些權力,我也無法贏得這一仗。
精神鬆懈時才感到氣血淤在胸口,幾日幾番起伏,疲憊如cháo水般侵襲而來,我聽到身後的太子弟弟在喚我,想轉頭回他,卻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皇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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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睛的時候,我躺在一片皚皚白雪之上,雪花如柳絮般飛舞,卻意外的不覺得冷。
我壓根沒搞明白太子弟弟怎麼就把我弄到了這兒。
四處寂無一人,我走了好一會兒子路才尋到一輛馬車,車上有個小女孩懷裡抱著一隻小白兔細心餵食,我叫了幾聲小妹妹,她卻低著頭不應我,直到過了一會兒她餵好兔子去看窗外的景致。
然後我看到了她的臉——那是九歲時的我自己。
我這才意識到我是在夢裡。
這感覺委實特別,在夢境裡,並清晰的懂得這是夢,一切都似乎變得得趣許多。
小襄儀安靜的摸著兔子,眼睛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稀奇古怪的事。
馬兒一聲長蹄,險些讓她從坐榻上滾了下去。
她掀開車帘子,探頭往外一瞧,車夫戰戰兢兢的告訴她,前邊雪地里躺著一個人,似乎是一個流浪兒,八~九是死了。
說著那雪地里的流浪兒動了動小手,小襄儀瞧見了,命令道:“明明沒死,怎麼能當成是死的呢?”
小襄儀讓人給小乞兒裹上一層厚厚的被褥,車內炭火充足,不一會兒,小乞兒臉上凍成的霜便化了,她好奇的拿起帕子替他擦了擦臉,看到了一張精緻乖巧的面龐。
小乞兒睜開了眼。
烏黑圓溜溜的眼睛木木的轉了一圈,見小襄儀湊得他那麼近,嚇的滾了一圈。
接著,小襄儀從車櫃裡搗鼓出許多糕點,擺在小乞兒的跟前,“你餓了麼?
美食當前,小乞兒不得不屈服。
滿滿一盒紅豆糕轉眼納入腹中,小公主殿下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餓成這樣,“慢慢吃,沒人搶。”
想來是太久沒有人關心過小乞兒的死活,眼前這粉雕玉琢的富家小姐居然不嫌棄他,小乞兒受寵若驚,半天才吞吞吐吐道:“謝……謝。”
小襄儀眼睛晶晶亮亮的,“你發呆的時候好像阿白哦。”
“阿白?”
“嗯,它就是阿白啊,有一周歲了呢。”小襄儀舉起白兔,“阿白的爹在它很小的時候就被大壞狗咬死啦,它娘親上個月也病死啦,如今它舉目無親,我是它最好的朋友。”
小襄儀不明白,為何她明明是在說自己的兔子,小乞兒卻突然哭起鼻子來,弄得是她欺負他一樣。
她又找出綠豆糕來,“吶吶,有好吃的,你不要哭了啦。”
小乞兒拾起綠豆糕,不哭了。
小襄儀無可奈何的想,我怎麼今天一整天都在餵寵物吃東西啊。
在她眼裡長得可愛的都是寵物,小白兔是只小寵物,小乞兒是只大寵物。
誰知小乞兒又囫圇吞棗的吞完綠豆糕,繼續哭。
小襄儀氣的伸手就給小乞兒的腦袋一記,“我大哥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哭哭啼啼只會被所有人瞧不起,鄙視你,非常非常鄙視你!”
小乞兒被她敲懵。
“你乖乖的呆在車上看好阿白,我下車辦事,不准亂跑哦。”
小襄儀讓車夫停下來,她悄悄跑到一間衣鋪里給小乞兒選了件乾淨好看的衣裳,又買了更多好吃好喝的。
她想,每回她哭個不停的時候,大哥就是這樣哄自己的。
她樂滋滋的想體會當大姐大的成就感,誰料一回車廂,小乞兒和大白兔都不見了。
莫非小乞兒把大白兔偷走吃掉了?
她左顧右盼,見前方不遠處好像有什麼動靜,忙跑出幾步,看到了一群小乞丐圍著一個人拳打腳踢,那可不正是小乞兒嗎?
小襄儀氣的要命,拖著長長的裙擺衝到他們跟前,喊道:“住手!誰讓你們人多欺負人少了!”
小乞丐們見來勸架的是個毛都還沒長齊的小丫頭,“你是誰啊,你管的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