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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韓斐逃婚,所有人都緊張的看著父皇母后的臉色不敢妄語,婚宴場瀰漫著一種恐慌時,我在氣餒中垂首,正待轉身回寢宮,卻在一個回眸間從漫漫人海中望見了一道背影。

  那個如清風般舒逸的背影,那個午夜夢回一次次不肯回首的背影。

  我的眼神不敢移開半分,僅僅只是那麼一刻,卻猶如滑過的五年春秋般漫長,直待他轉過身來。

  我才惶惶然發覺,那個人,那個擁有著高山仰止的容顏,那個英雄救美的傳奇故事,那個會臉紅會裝鎮定的大哥哥,從未有一刻離開過我的心。

  我望著他的方向又哭又笑,若非鳳披霞冠,我當真會不顧一切沖向前去,問他可還記得我,問他為何不辭而別,問他何以沒能守約定,問他這些年究竟去了哪兒。

  而後我才得知他便是坊間傳的神乎其神的宋郎生。

  因屢破奇案由一個小小的錦州縣令升為知府,更在南疆皇子在錦州被殺一案漂亮的破獲真相,免於一場一觸即發之戰。父皇對他極是賞識,感慨如今官場多是明哲保身之人,如此番智勇雙全當以重任,便破例連升他三級,擢大理丞。

  我心中雀躍難以言表。

  於是乎蹦蹦跳跳的讓父皇饒了韓斐。

  父皇初時百思不得其解,何以夫婿逃婚我不僅不黯然傷懷還能如此神清氣慡。

  直到我纏著父皇問東問西問宋郎生當時是如何力挽狂瀾,他頓悟了。

  父皇認為我果斷是相中了宋郎生的花容月貌起了色心見異思遷了。

  雖然我很想解釋,可仔細一琢磨,似乎確實是這麼一回事。

  大抵是出於對我的愧疚,畢竟韓斐這前逃婚女婿也是父皇他老人家選中的,沒過幾日,他便傳見了宋郎生。

  當時我也父皇在御書房助他批閱奏摺,不料外邊忽然有人稟報說宋大人已在門外等候,我來不及反應究竟是哪位宋大人,就眼睜睜的看著宋郎生踏入屋中,頃刻千樹萬樹梨花開。

  果然,父皇十分言簡意賅毫無前兆的問他願意不願意當駙馬。

  我悚然一驚,但見宋郎生發愣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父皇一眼,頗為失措的呆住,左右不知如何應答。

  然後……宋郎生在我撲通撲通心跳紊亂的情況下,沉著的跪下來,拒絕了。

  他說,他早已有了結髮亡妻,妻子死後他誓終身不娶,此生心中唯有他妻子一人。

  我仍記得我聽他說完時的感受,渾身像是被多細細小小的針扎著,不算痛的錐心,也不至天旋地轉,卻莫名發現指尖在顫動。

  可我尚且記得宋郎生此舉算是抗旨不尊,記得父皇的護女心切以及他看著有人逃婚時的震怒,忙扯起笑臉推了推父皇,笑他怎麼想到把宋大人招來當駙馬,自己可是絕無此意,宋大人愛妻之心委實令人嘆服,應當讚頌才是。

  我順順噹噹說完便佯裝若無其事的踩著台階上了閣樓。

  推開窗,用力吐出一口白氣,這才發覺碧空徐徐飄下雪花,我攏著襖子,用手背揉了揉眼眶,不過一會兒便見宋郎生緩緩離開的身影,一瞬間覺得過去種種種種相思都猶如雪一般,飄下,落地,融化,消失無蹤了。

  我這才意識到,原來,這世上還有比兩個相愛的人沒能在一起更悲慘的結局——一個仍深愛著仍惦記著,而另外一個的心早已走到很遠的地方把曾經都都拋諸腦後了。

  如若從此相忘於江湖倒也罷。

  然則我們總歸要因公務打照面,行著君臣之禮,說著廟堂腔調,如他這般剛直正氣的清流,與我這總替太子弟弟唱黑臉的公主又豈會和睦相處。

  那些事端若論公義曲直他自是無可厚非的,可為了顧慮大局犧牲些許是早已是執政者的心照不宣,換做是其他人,壓制他或是恩威並施總有法子息事寧人,可他是宋郎生,我又該拿他如何是好?

  待到矛盾不斷激化,他已經到了遠遠看到我就轉身離開的程度,即便見著了也板著個臉一句廢話也不願多說,只怕在外人看來,他於我而言亦是眼中釘一般的存在了。

  誰又曾想過,能讓目中無人的公主殿下視之為眼中釘的傢伙,正是因為她眼裡心裡唯他一人呢?

  誰又會想到,儘管面上用權勢鎮他壓他,卻又會為他不畏強權的勇氣所欽佩,為他一心為求公義判案如神的風采所折服呢?

  誠然對於這種感情與精神上的雙重分裂我亦是極為傷神的。

  直至我的恩師方良案名動京城,先是我那前未成功過門的駙馬韓斐所彈劾,再由我不久後即將過門的宋郎生所親審。

  我幾乎想像的到那是如何慘烈的一場硬仗。

  數不盡的爭執加速了我倆之間關係的惡化,甚至在他書房內,我撕裂了他心心念念的摺扇,而他為此將我狠狠推倒在一邊,把我心中最後一絲期許也一併撕碎了。

  那之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過大理寺,沒有再見過他。

  方良走的那天,天降大雪,銀裝裹素。

  我瞞著父皇喬了裝溜到城門意欲送行,不想竟瞧見了宋郎生。

  褪去官袍的他在人來人往中依舊那般扎眼,而方良就這樣沉穩的站在他跟前,一身布衣樸素,神色柔和,絲毫不見剛經受過大劫大案之疲態。

  我戴著竹笠佯裝路人緩緩的經過他們身邊,只聽宋郎生道:“這段時日,辛苦先生了。”

  方良像是如釋負重般拍了拍他的肩,久久方道:“宋大人辛苦才是。”

  然後我就走過了。

  顯然完全沒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麼。

  於是我又不甘心再度假裝經過折回去,宋郎生道……了什麼我沒聽清,只聽方良道:“倒是累你令公主與太子殿下誤會……唉,老夫如今,卻也無以為報。”

  宋郎生仿似不介懷的笑了笑,笑的很淡:“在下並未幫過先生什麼,這一路您當好好照料自己。”

  重走一輪,依舊沒聽懂他們話里的玄機。

  待我再度繞回頭,宋郎生已然長長作揖目送已然離去的方良,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是來送行的,急欲上前,忽聽方良長笑道:“公主之意,老夫瞭然於心!珍重!”

  我:“……”

  扭頭的時候見宋郎生正面無表情的望過來,我頗為發窘的摘掉竹笠,“你們發現我了?”

  宋郎生不咸不淡:“殿下沒發現?”

  我:“……”

  宋郎生毫無禮數的兀自轉身,我左右望了望,不知該跟上誰好。宋郎生見我原地不動,遂停了下來,回頭望我:“公主還不回宮嗎?”

  我指著方良的方向,“恩師的案子,是他早有準備的麼……”

  宋郎生不答話。

  我垂眸道:“他是故意算好了一切,先是讓韓斐舉發他,再讓你親審此案?明面上你們是辦他的人,實則已是把這案對方家的傷害降到最低麼?”

  宋郎生依舊不答話。

  我看著他道:“是否內閣早有人想要藉此掀起軒然大波?是否怎麼都逃不過才先發制人?是否為了保太子黨?是否……”我哽了哽,“是否怕我不惜一切維護他才不將真相告之於我?”

  宋郎生平靜而肅然道:“方老說‘但求上不誤國,下不誤民,無愧於心。’”

  我長長呼出一口白氣,只想要追上前去,同方良說些什麼,宋郎生卻道:“方老已說瞭然,公主何必多言,叫他為難?”

  瞭然。恩師的心意,我又豈會不懂?

  彼時我當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

  我揉了揉鼻子,氣道:“他瞭然什麼啊瞭然,他年前吃酒時和我打賭賭輸了欠我三百兩還沒還呢,我是來討要銀兩的……”

  “……”宋郎生懶得再理我,回頭繼續走,我喊住,示意暗衛離我遠點:“我今日是偷溜出來哦。”

  他繼續走。

  “沒帶護衛也沒帶貼身丫鬟。”

  他仍在走,步伐漸緩。

  “連馬車也沒有,天快黑了,雪好大,我快看不清路了,回不了宮了,快要凍死了。”

  他駐足。回頭,神情寫滿了不情願,連公主的稱謂都省了:“還不跟上來?”

  我喜滋滋的踩著雪奔向前去,一路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後邊,因雪攢得厚極,走起路來歪來扭去,幾番用鼻子撞他的背,見他擺出十分不樂意的架勢,又只好跟的遠一些,步伐輕一些。

  這般一來動靜小了,宋郎生又得時不時的回頭看看我,確認我沒隨著人群走散,方繼續若無其事狀前行。

  他安然的在前邊走著,我笨拙的背後跟著,恍惚間似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山上,那時,小妹妹也是這般小鹿亂撞的跟著大哥哥的。

  落日後愈發凍了起來,我出門時未尋到比較低調的襖子,穿的薄了些,此刻不免有些瑟瑟發抖,噴嚏連連,也不知道是打了第幾個噴嚏後,宋郎生又停下腳步,除下他的棉布外套,重重的吸了口氣,迅速披在我肩上又迅速回頭,硬邦邦地道:“公主若染了風寒我只怕擔待不起。”

  我呆住,傻愣著感受棉襖上餘留的體溫,明明心中欣喜,只是嘴上習慣性嘀咕的毛病又犯了:“賜婚都敢拒你會怕這?”

  “……”

  “好吧我什麼都沒說。”

  “……拒婚的事……”宋郎生的聲音平平的,“我還未向公主道過歉,致過謝……”

  我胸口一悶,偏又強作擺手道:“反正你沒禮貌本公主早已習慣了。”

  宋郎生很難得的沒反駁什麼,他沉默著,氣氛反倒有些不自在,我笑了笑,蹦到他跟前,隨口扯道:“誒喲,其實沒那麼嚴重,父皇若要逼婚,你只能答應啊是吧。”

  宋郎生想了想:“嗯。”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哈?”

  宋郎生理所當然的斜睨:“不然?”

  我傻眼:“我,我還當你會寧死不從……”

  他歪頭:“誰會蠢的為這種事寧死不從的,殿下是戲本看多了吧。”

  我:“……”韓斐有人罵你蠢。

  我定了定神道:“……你,你不是答應你亡妻不再娶了,你你你不怕對不住她麼?”

  “也對。”

  忽然有預感他會說出超凡邏輯的言論。

  宋郎生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所以,我會心存愧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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