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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無助的仰著頭,看著上方朗朗晴空,忽然很想問問天,為何這樣風和日麗的時節,心底會湧出層層悲涼?為何讓我忘卻年少時曾經深深愛過的人?為何讓我後來緊緊依賴的人忘卻了我?為何回到了家卻感受不到一點親情的溫暖?為何連最後一絲絲的友誼與信任都要摧毀?為何在經歷了這麼多事後,我還得不到片刻的安寧?為何總要逼我到這般境地,還讓我想不到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

  我拽著胸口,低下頭,只覺得滿肚子委屈沒有地方可以吐沒有地方能夠傾訴,我真的很想很想問問老天爺,可不可以,賜一個人來救我,不論是誰,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老者還是孩童,不論是誰都好,哪怕只有一個,一個可以真誠待我,可以為我的難過而難過,為我的喜悅而喜悅,至少讓我不要覺得這個世上唯有我孤身一人。假若真有這樣一個真心愛我的人,哪怕半年後毒發身亡,我亦無怨無悔。

  我這般想著的同時,又一次聽到了樹葉嘩嘩的聲音。

  與記憶力一樣的聲音。

  然而我怔怔的看著跟前一片片紅楓落地,卻沒有抬頭的勇氣。

  我害怕只是一陣風颳下來的樹葉,我害怕這些只是一場空歡喜。我等了等,只等了一瞬,卻像過了千年萬年,直到聽到了那一聲嘶啞而低沉的呼喚:“公主。”

  熟悉到令人醉心。

  我不可置信的抬頭,仰頭,等著早已模糊了的視線逐漸變得清晰,清晰到可以看清眼前這個人的容貌,清晰到……看清了十三歲那年,同樣是這個洞內,同樣的這個人。

  這個,擁有著一瞥即可醉人的眼睛,風雅到極處的男人。

  這個,趁著我睡著的時候連夜趕下山取繩子趕回來救我的男人。

  這個,替我擦乾眼淚後像變戲法一般把糖塞進我嘴裡取笑我是膽小鬼的男人。

  這個,與我許下廝守一生的諾言卻讓我在楓樹下等了整整一夜卻等不到的男人。

  這個,讓我足足思念了五個春秋卻再度出現擾亂我人生的男人。

  這個,讓我費盡心思用盡計謀搶來卻一次次冷淡我令我流淚的男人。

  往昔如cháo水般涌之不盡,他用寬厚的手掌拂過我的臉,像是嚇壞一般,又像是怕嚇壞了我,有些不知所措的問:“為什麼哭?哪裡摔傷了麼?哪裡疼?”

  雨濕輕塵,紅楓紛落之時,似只有我與宋朗生在天地之間,雲端之上。

  眼淚好像怎麼流也流不盡,心跳似乎越跳越強烈,我幾番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該說什麼呢?

  該說,你是否知道我才是當年的小妹妹,采蜜只是我派去知會你我會遲到的丫鬟?

  該說,你是否知道我有多害怕多無助,這麼久來你跑哪兒去了?

  還是該說,你是否知道我再一次,再一次的淪陷,再一次想拋棄所有就這般與你天荒地老?

  然後我感受到他顫著雙臂緊緊的把我的腦袋裹在他的懷中,輕輕地道:“還好,還好你沒事。”

  我不自覺的環住他的腰,緩緩地開口:“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他疑惑的捧起我的臉,摸著我的頭髮,“為何突然對我道歉?”

  眼淚再度涌了上來,我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唯恐這只是南柯一夢,有一種衝動不能自己。

  我踮起腳尖,不再讓他去拭我眼角滴落的淚,而是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讓他略微彎下腰。

  未待他反應過來我要做什麼,我毅然的、用盡全身最後一點點氣力,吻上了他的唇。

  對不起,這麼久以來沒能認出你,大哥哥。

  第二十九章

  我不曉得別人可曾有過這樣的體會。

  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明明經歷了後來知曉了結局,可偶爾回想起當初,某個人,某一瞬,仿若那個稚嫩的自己從未改變。

  十三歲的我仰頭望著那個少年從天而降,生平第一次嘗到了怦然的滋味。

  那時我並不知道那叫心動。

  當然,倘若蹦下來的是個肥頭大耳,我首先確定這不會是一個言情故事。

  由此可見,人世間所有的一見鍾情都建立在良好的外貌基礎之上,遑論我所見乃天姿之色,加之英雄救美的過程才自然而然的有了日後的死纏爛打及牽腸掛肚。

  正因我親歷了第一印象的重要性,故而在蜜蜂蟄腫的包子臉消退前,我不能夠揭下我的面紗。

  我私心裡幻想著一個桃花盛開的時節施好粉黛,在清風揚過時無意間讓他看到我的飄起的面紗並驚為天人道:“未想你竟如此傾國傾城?”而我羞澀垂首,淡然一笑:“容貌不過是皮相,心靈才是至關重要的。”大哥哥為我傾倒,擁住我道:“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滿足的躺在他懷中:“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事實證明果然是我想太多。但凡一個正常點的男子都不會對一個十三歲的貧辱娃娃臉產生什麼情愫吧。

  可天底下無法用常理度量的事又何其多。

  就在我好不容易等臉消腫即將把幻想付諸行動前,興致問了句:“你我認識這麼段時日,都不好奇我生的什麼模樣麼?”

  彼時大哥哥正在溫書,一手持卷一手撐頭,聞言連頭也不抬道:“有何稀奇,早就瞧過了啊。”

  我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看過?你看過!你什麼時候看過的?”

  大哥哥好整以暇地撇撇嘴:“第一天把你背回我家我就趁你睡著前掀開過了,滿臉麻腫的,唉,我是不想傷你自尊心才沒說的,你又何苦自討沒趣?”

  我:“……”

  他:“你這是什麼表情?”

  我:“你豈可偷窺我?你……你混蛋……流氓……無恥……”

  他:“……”

  我氣急敗壞:“你讓我以後怎麼出去見人!說啊!你說啊!”

  他:“喂,怎麼被你說的我好像掀的不是你的面紗而是衣裳似的……”

  我詞不達意的跺起腳來:“女孩子家……嫁人前不能給其他男子看的!”

  他:“……那滿大街露臉的姑娘是什麼情況?”

  我:“……她們是她們,反正我,總之……”

  “那我娶你便是。”

  屋內頓時鴉雀無聲。

  我腦子有些沒轉回來:“哈?”

  大哥哥放下書卷,“那你嫁我啊。”

  “嫁”字在我耳邊回音無窮,我訕訕張了張嘴,懷疑自己幻聽:“啊?”

  大哥哥見我這般,反倒有些不自然的咳了咳:“反正你生這副模樣在宮裡當宮女也沒前途,太子又看不上你,當完宮女年齡拖大了出來肯定也沒人要,頂多嫁給殺豬的,你想嫁給殺豬的麼?不想吧,那就嫁給我啊。”

  “……”大哥哥你忽然把自己和殺豬的做起對比是發生了什麼事……

  他見我半天不答話,眼神飄到房梁:“不願意就算了。”

  “誰說不願意!”雖然不知道前因後果,雖然心早已小鹿亂跳到無法控制,此時此刻卻也顧不上其他,我忙舉起手來,“願意願意願意!”

  “願意便願意,一直重複煩不煩。”大哥哥重新捻起毛筆,故作鎮定的揮起杆,然後……什麼也沒寫出來,是的,他忘沾墨了,我忙不迭的上前替他研磨,湊近處瞧方見他臉頰上湧起一道胭脂般的紅暈,好看的不像話。他若無其事的重新沾沾墨汁,我鼓足勇氣問道:“你為何想娶我啊?”

  他不作答,默默書寫。

  我繼續問:“因為我才學淵博?”

  他手顫了顫,斜睨我一眼。

  我縮了縮腦袋:“還是……嬌俏可人?”

  他繼續無視我。

  我不死心:“難不成你還有什麼難言之隱?啊,該不會你有戀童癖吧?”

  大哥哥“啪”的把毛筆放在桌上,瞪著眼,但依舊紅著臉道:“因為喜歡,喜歡!你是蠢還是笨,不喜歡你我收留你這麼久做什麼?我是那種會娶不喜歡女人之人嗎?”

  我:“……”

  我幻想對了結果,卻沒能料到過程。

  雖然沒有花瓣落下,沒有清風揚起,沒有美好俊逸的畫面,沒有感人肺腑的語言。

  可是為何會比想像來的,更加,更為,幸福。

  幸福來的突如其來,幸福又何其短暫。

  眼見回宮的日子越來越近,分離近在咫尺。然則我並不難過,我知他必能考取功名,遵守承諾將我明媒正娶。

  回宮前一日,我約他在我們初遇的楓樹下見面,我告訴他我有話要對他說,他說他亦然。

  我猜不出他要對我說些什麼,可我想對他坦白一切,坦白我一直以來的隱瞞,坦白我不是宮女,而是當今襄儀公主。

  那日,我穿上尋常民間女孩的衣裳,清清慡慡的撩開額發,梳著雙髻,早早的便在楓樹下等他了。

  我自言自語的試著說了很多話,諸如“我不是存心騙你的”“我是怕你一聽我身份嚇的直接把我送回宮裡”“我是真心喜歡你的”“其實我不醜,我挺美的”這些。

  然而我等了許久他都沒來。

  起初我有些著惱,怪他遲了,心想待他來了一定要狠狠罵得他求饒不可。

  可……直到日頭落山,我依舊沒能等到他。

  父皇忽然造訪山莊瞧我,太子哥哥忙差了采蜜找我,我雖擔心著大哥哥會否讓什麼事給耽擱了,卻也不能死等不走讓父皇發現倪端,唯有讓采蜜替我守著,自己先回玉龍山莊裡去。

  誰知,連同采蜜,也失去了蹤影。

  後來……

  卻也沒有後來了。

  大哥哥這個人就像從人間蒸發一般,不論我央求太子哥哥幫我找遍了漫山遍野,還是拜託小師父幫我尋遍國子監及今年科考之人,都杳無音訊。

  初時確實日日哭啼夜夜默淚整就傷心成個淚人兒,也忘了多少次溜出宮跑回早已布滿塵土的小木屋,只是那樣一日一日的等下來,失落多了,期待沒了,心境也自然淡了。

  等到多年過去我已能笑著和當時的准駙馬韓斐說起大哥哥的故事,用一句“每個女子心中都有段美好的回憶”作為結語,那時,我還以為我真的將這段過去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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