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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問:“那仇呢?報仇了麼?”

  宋郎生的手沁出濕潤,“也許……算是報了吧。”

  “什麼叫也許?報了就是報了,沒報就是沒報。”

  宋郎生道:“究竟什麼樣才算是報了仇,奪了對方的性命還是讓對方傷痛?可若是報了仇,我是否又會成為別人的仇家?是非對錯黑白素來難以一言以蔽之。”他摸了摸我的頭,“今晚公主的問題,我回答了那麼多,可以選擇不回答了吧?”

  我微微頷首,只覺得對宋郎生,了解的愈多,就愈發看不透他了。

  馬車再調一個頭便可直達公主府,宋郎生讓車夫停車,見我訝然,他道:“別再想什麼刺殺我的幕後主使了,既然公主為了查出刺殺你的幕後主使而詐死,演戲就要演足,豈可大喇喇的從正門回府?”

  我苦笑看著他,原來我私下籌謀了半天,他不用多想都能猜出倪端。

  他扶著我跳下馬車,牽著我一路前行,夜深露重,他似乎有些不怎麼放心,索性一把將我摟緊,漫步於夜色之中。

  我心中一暖,看著身上的男裝,笑道:“是怕被人看見懷疑斷袖麼?”

  宋郎生敷衍的一笑,沒有回我。我仰頭,借著月光看著那張臉依舊神采飛揚的側臉,神情桀驁不馴,只是……有些蕭索。

  他在想什麼?是因為是在思念那個小宮女麼?

  我嘆了嘆。

  其實……我如此著緊的問他有沒有報仇,並不是真的希望他還活在仇恨中……而是,如果仇報了,血恨了,大抵就能夠釋然了吧。

  “喂,宋。”

  宋郎生側首,“什麼?”

  “就那扇子……你為何要畫艷陽、蜜蜂和花啊。”

  宋郎生略一思索,道:“因為她的名字,挺應景的。”

  “名字?她叫什麼?”

  宋郎生清清朗朗地道:“采蜜,采蜜的采,采蜜的蜜。”

  采蜜。

  當這個名字猝不及防的鑽入我的耳里,原本一片清明的思維再度墜入一團漩渦中。

  我有些站立不穩。

  模糊不堪的人影和甜美的聲音走馬觀花的從腦海中滑過。

  “奴婢采蜜,習宮規禮儀後隨鍾粹教習嬤嬤做事,資歷尚淺……”

  “公主大恩采蜜沒齒難忘,奴婢願伺候公主一輩子……”

  “公主怎麼盡叫奴婢擔心呢,說好亥時前回來,方才差些要被人識破……”

  “從今往後,只要是公主的事,采蜜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第二十五章

  “公主?”

  宋郎生見我發呆,甩了甩牽著我的手:“你在想什麼?”

  我如夢初醒的看著他,怔了怔,想要告訴他采蜜似乎不是太子哥哥的宮女,而是我的宮女。然則轉念一想,我自幼與太子哥哥形影不離,駙馬弄錯了亦是情有可原,說的太多不過是徒增傷感,我笑了笑道:“沒什麼,我在想……我不是要裝死忽悠幕後主謀麼……那艘,對,那艘畫舫都沉了,刺客死光死絕,聶然倖存,可當時船上還有一個人,所有人親眼看著她上船的呀。”

  宋郎生拉著我往通向府邸後門的巷子走去,沉吟道:“公主的意思是……聶然方面,可以說是他善於水性武功高強,可若連方雅臣也得救,公主隨船沉河的假象,亦會惹人生疑?”

  我隨手推開側門,對著他嘆了嘆:“可她現在好端端的在咱府里養傷呢……”

  話未說完見宋郎生忽然皺了皺眉,我順著他的目光瞧去,但見院內眼前一人,披著一件外袍披頭散髮的迎風而立,卻不是方雅臣是誰?

  卻見她纏著布條的胳膊滲著血紅,我輕咳道:“這大半夜的,你怎麼不好好休息?”

  方雅臣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們,問:“韓斐呢?”

  我一怔,環顧四下無人,道:“他走了。呃,他無礙,你不必擔心。”

  我看她目不轉睛毫無反應但眼神依舊直勾勾的盯著我,偷偷碰了碰駙馬的手肘,示意他吭個聲,宋郎生斂眉看著她,問:“方雅臣,你怎麼變成女人了?”

  我:“……”

  方雅臣:“……”

  待到我拉著方雅臣回她的房中,將事情前前後後仔細講過一遍後,她二話不說的起身開始收拾細軟,我嘆了嘆:“你真要去尋他?前方凶吉未卜……”

  “誰也無法預料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方雅臣看著我道:“公主,當日在畫舫上你對我說過的話,你可還記得?”

  我微微點了點頭。

  方雅臣淡然一笑,縛著包袱道:“那麼何須多言呢?讓眾人以為我葬身於畫舫之中,從此世上再無方家之方雅臣,對我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她利落的換上一身男裝,臨走前朝我和宋郎生拱了拱手便做離去,唇舌也懶得多費,以免耽誤了時辰便追不上她的韓斐了。

  宋郎生一直靜靜的站在我身旁。

  我垂眸道:“我有意和她說了這麼多,便是誘她去尋韓斐。我有我自己的私心,若只盼著他們重歸於好,大可不讓韓斐涉險,他們還能相安無事的活到白頭。”

  宋郎生喔了一聲。

  我道:“我以家國大義為論令她放下仇恨,以珍惜眼前人為由讓她與韓斐生死相隨,看似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然則都是些字面上的功夫,攻心罷了。”

  宋郎生又喔了一聲。

  我不耐的轉頭,“你能不能不要在我自怨自艾需要安慰的時候如此敷衍啊?”

  宋郎生嗯了一聲,道:“這些不是公主的錯……”

  我等著他繼續說。

  “公主本性如此,何必怨天尤人?”

  “……”就知道他吐不出什麼合乎情理的詞。

  宋郎生悠然道:“萬事難全,公主心中的秤早已有了偏指,豈會因私人情感而動搖?”

  我斜睨,“駙馬爺果真一針見血,對本公主的內心如此瞭若指掌真是謝謝了啊。”

  宋郎生摸了摸下巴,認真道:“其實比起內心,我還是對公主的駕輕就熟些。”

  我險些被嗆住,猛然抬頭,宋郎生笑盈盈的揉了揉我的頭髮,轉身而去,也不顧我在他身後嚷嚷:“什麼叫……駕輕就熟……餵你這個用詞是不是有點不恰當啊?駕輕就熟指的是對事物一旦熟悉做起來速度就非常快……等等,你這話的意思該不會是,我們之前曾經……宋,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不出一天功夫,漕運失火案就傳遍了整個朝野。

  內閣議會後,刑部受命徹查審理,督察院糾劾,當然,在真相浮出水面前,朝會上無非是太子震怒,首輔次輔端出竭力明察的姿態,私底下偶有流言,不過大多是憑空妄測,真正聽到些風聲的反倒是噤若寒蟬的一言不發。

  表面上看,既然是太子提出由韓斐擔任監察使,而漕運則是由韓斐一力主張,如今出了事,韓大人燒成炭,救災的糧食炸成灰,最該為此事煩擾憂心的自然是太子。

  仔細想來韓斐暗走陸路之計必已事先知會過太子,他也只是明面上裝個樣子,暗地裡自然有自己的計較。

  我不確定太子弟弟知不知道我畫舫遇刺一事,嚴格意義上現在比較危險的知情者是聶然。畫舫沉了,衛清衡必會向聶然興師問罪,之後再向太子稟明此事。

  所以我讓阿右給我簡單的易個容,親自到衛府走了一趟。

  衛清衡在見到我時表示異常的平靜,這就表明聶然確實把我得救的事同他知會了,不過他首先問起了方雅臣,看來聶然對韓、方二人的動向還是不大明了。

  衛清衡在聽完我的話後,有些煩擾的用指節敲了敲桌面,道:“聶然在船上目睹了全過程,又知曉公主的身份,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是瞞不住的。聶家是四大家族之首,與朝中黨派相交甚密,他若是走漏了這個消息,那麼公主詐死誘凶現身的計劃豈不是就落空了?”

  我道:“我原也這樣想,可有一點。聶然不信我是真正的公主,只當我是公主替身。你想,他若真有什麼計劃,大可拆穿我這個‘假公主’的身份,或是利用這個大做文章,豈會派殺手殺我?所以幕後真兇必然不是聶黨或者他們的同謀,朝中黨派之爭素來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若是聶然那方,在知道有人要刺殺監國公主,必定緘口不言,由著公主太子與那些人周旋,隔岸觀火坐收漁翁之利,豈會放出風聲?”

  衛清衡贊同的嗯了一聲,“公主此言有理。”

  我說:“所以聶然方面,我想不必憂心。”

  “不必憂心?”衛清衡抬頭看了我一眼,“只怕公主還真說准了些什麼。聶然既認定公主是假的,又不拆穿,必定會大做文章。”

  我心中咯噔一聲。

  昨晚聶然對我說的話在腦海中又繞了一遍:“總之,若你並非嫌自己命長,就不能再回去當那個公主的替身了。”

  是啊,他憑什麼認定我做公主的替身有性命之憂?現在回想起來,那種篤定的語氣並不似是擔心我未知的將來,更像是……知道些什麼,所以才幾番勸我離京,擔保護我周全。

  衛清衡見我陷入沉思,安慰道:“現下對他們而言還不是時機,公主有個思想準備就行。您是真正的金枝玉葉,這一點,足以讓所有圖謀圖而不得。”

  我勉強笑了笑,道:“畫舫一事,你要如何對太子說?”

  “公主希望對太子隱瞞你的平安麼?”

  “嗯。”

  “那就當我不知曉公主假扮國子監生混在船上,其餘照直說。聶然方面,我會同他說這是公主的意思,若然公主分析無誤,他自不會揭穿真相。他若有他的私心,就靜觀其變。”

  我頗為感動的目光往衛清衡身上一放,他眼中寧靜而安詳,咳,是安然,絲毫不似那類置身於權利風波中的人,然而這次他答應配合我,結果是什麼他心中應當比誰都清楚。

  監國公主與國子監博士在他提議遊船的畫舫上喪命,他將要如何面對太子的暴怒與百官的彈劾?

  在真相大白前,別說他這個國子監祭酒的官職能否保住,以他之能若能勉強做到保命便已是萬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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