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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長長喔了一聲,賊笑道:“英雄救美啊……”

  “我既不是英雄她也並不美,非但不美還頗為難纏,救了上來就直哭著舉目無親遇上盜賊逃難至此不知何處才是家什麼的,總之是滿口胡話,可我想著畢竟是個小姑娘,獨自丟下也於心不忍,便只得先領回家暫住幾日再做打算。”

  我又長長啊了一聲,道:“那定是人家小丫頭看上你了,故意的,成心的。”

  宋郎生聞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繼續道:“那小姑娘確極是奇怪,自稱鄉野丫頭,然則看她雙手嬌嫩,不像是做慣粗活,可若是名門千金,失蹤如此大的事也不見有何動靜。成日裹著個面紗只道自己相貌極丑,不忍睹之。我溫書時她倒也不擾,安靜的坐在一邊也捧著書看,我當時只奇她只不過是十來歲的小丫頭,竟把《春秋》看了個全,聊起來也能說道一二,後來我有時讀到厭煩,便會試著與她談論,她的觀點時常東倒西歪,但也甚為得趣,令人忍俊不禁。”

  我指尖一豎,道:“深藏不露的小姑娘,後來呢?”

  “後來……”宋郎生笑了笑,“後來有一天,她不見了。”

  我問:“她去哪兒了?”

  宋郎生搖搖頭,“就留了張字條,寫著‘我會回來’四字。”

  “然後呢?”

  “然後我就繼續備考,準備應試。”

  “你有想她麼?”

  宋郎生勾了勾唇角,“起初確是鬆了口氣,覺得少了個累贅,可沒幾天倒是真想了,擔心她一人會出事。那幾日我挑柴時會多往山頭繞一繞,生怕她一不小心又掉入什麼陷阱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我笑問:“那麼你們再次相逢是在何時何地啊?”

  宋郎生道:“半月後,在我的攤子前出現一人,笑眯眯的問我一柄扇賣多少銀兩。”

  “是她?”

  “嗯。”

  “然後呢然後呢?”

  “然後我答,那要看畫什麼了。她道要一個最與眾不同的,我笑說那可是無價,她便喜上眉梢的陪我賣扇,再之後隨我回家了。”

  無價?我想了想,恍然:“原來你是答應她要送她一柄專門為她畫的獨一無二的扇子啊,就是後來那柄麼?”

  宋郎生點了點頭。

  “然後呢?她有說她是什麼人麼?”

  宋郎生道:“她穿著宮女服,自然是宮女了。那時前太子殿下在玉龍山莊歇養,她是太子隨行出宮的侍女,玉龍山莊亦在京郊,不就撞上了。”

  我訝然道:“原來是我哥哥的侍女啊……後來呢?”

  “後來……後來她告訴我她可能快要回宮了。”

  “嗯。”

  “所以……我忽然覺得很是不舍……”

  “嗯。”

  宋郎生笑了笑,“所以,就答應她盡力考好那場科舉,等她放出宮後明媒正娶。”

  我沉吟了片刻,忽然憑空冒出一個想法,緊張起來:“餵……該不會是,她現在還一直在宮裡等著你,你也一直等著娶她……結果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就是我了,我強迫你當我的駙馬……所以你才如此嫉恨我吧?你一心要用忘魂散毒我,是希望離開我娶她?但是後來發現我對你不錯,於是你就陷入深深的自責和自我糾結中?那我……豈不是罪大惡極?”——

  我是分割線——

  宋郎生斜眼:“不要太過浮想聯翩。”

  我訕訕的喔了一聲,“所以……她在玉龍山莊,你在鄉間小舍,偶有空閒便偷偷私會?”

  宋郎生不惱我這般措詞,只微笑道:“她還自作聰明的找了棵大樹,讓我每日未時在樹下等她,那段時日我甚至開始擔憂我那科舉還能不能中,心都散到九霄雲外了。”

  我笑了笑,“那你們為何沒有在一起?”

  宋郎生神色怔然,垂眸道:“就在我畫好扇欲要贈給她的那日,家逢變故,不等我告知她,我爹忽然便帶著我與我娘離京了。”

  我疑道:“什麼意思?你爹在外頭結仇了?”

  宋郎生難以捉摸的挑了挑唇角,“算是吧。”

  他這一笑笑得極不自然,嘴角勾的僵硬,我知他不願多說,只道:“所以你就丟下那個小宮女,獨自離開了?”

  宋郎生自嘲道:“若是丟下她獨自離開,那倒也好。只怪當年年紀尚淺,出城門不久便反了悔,既怕她在我們約定的地點傻等久留,又唯恐這一走終此一身再難相見。”

  “所以你返回去找她了?”

  宋郎生道:“我不確信她願否隨我離開,就算不願,我也想揭開她的面紗,將來若能重返京城,總不至對面不相識。”

  我奇道:“她為何一直不以真容示人?”

  “她總是說自己極丑,不願被我瞧見。”宋郎生想著便笑了,笑的緬懷,“不過依我看,她露出的一些肌膚略顯紅腫,似是長了些什麼,女子總是愛美,不願示人亦是人之常情。”

  我點了點頭,“後來呢?你們見上面了麼?”

  “她既是前太子的侍女,太子回宮,她也當隨同而歸,我趕回去的時候已過了時辰,但她仍在樹下等著我,在她轉身的那刻,我也見到了她的容貌。”

  我下意識問:“她生得美麼?”

  宋郎生道:“美。其實不論她生得是何模樣,在我看來,都是美的。我當時不知怎麼,或是一路擔驚受怕,一見到她,便擁住了她,問她願意不願意隨我浪跡天涯。”

  聽他如此描述,不知怎地心中泛起一絲酸意,我道:“那……她願意麼?”

  宋郎生道:“她說願意,但需得回去收拾細軟,我們約在酉時見面,呵,等待的每一刻都甚是煎熬,好在她還是來了,後來,便隨我離京了。”

  我始料未及道:“那,那,那你們不是就應該在一起麼?她現在人呢?”

  宋郎生語調微顫道:“沒有後來了。後來她死了。”

  “好端端的,什麼叫她死了?”我揪住他的袖子,“你倒是把話說通透些啊。”

  宋郎生默然許久,久到只聽得車窗外的馬蹄踏響夜路的聲音,半晌,他才開口。

  “路上遇到高手埋伏,雙拳難敵四手,我沒能保護好她。”

  “是誰?誰要害你們?”

  宋郎生倏然轉頭,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瞥了我一眼,那神情讓我莫名心寒了寒,卻又分明看不明白,我結結巴巴問:“那些人是要追殺你爹娘的仇家麼?”

  宋郎生的神色頓了一頓,片刻後方才道:“嗯。”

  我道:“你武功那麼好,怎麼會保護不了她呢?為何她死了,你卻活了下來?宋郎生……你豈會忍心看著心愛的人死在你面前?”

  宋郎生用難以形容的表情,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埋伏之多寡不敵眾,我當時為了保她平安,便讓她先行策馬離開,我跳下馬與那些人周旋斷後,豈料……”

  我等著他繼續說。

  “她沒跑多遠就從馬上摔下,撞破了頭,失血過多……”宋郎生抿抿嘴,蕭瑟地道:“是我思慮不周,此前因教過她騎馬便放心舍她孤身一人,哪想情形太過危機,她一時緊張控制不住……是我不好——”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不知如何安慰他,他緩緩吐了吐氣,似乎想要努力平穩自己的情感,“我殺光了殺手亦受了重傷,葬了她後就去尋我爹娘,殊不知……他們為了等我,困在一個染了瘟疫的村落,當地昏官恐疫情不治波及周縣,便封了整個村子,待我趕到之時,他們已然染上疫症,回天乏術了。”

  我突然很後悔讓宋郎生追憶這段故事。

  我無法想像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在親眼看著自己的親人和戀人倒下,從此陰陽相隔的心情,那一夜後他的心是否滿目瘡痍。

  一滴水濺到手背上,我的心裡忽然疼了一下,像是銀針扎在了心尖子上。

  我哽了哽喃喃道:“你不要哭了……”

  “傻瓜。”一隻手輕輕拂過我的眼角,“搞清楚是誰哭了。”

  我抬頭看他,這才視線朦朧,我閉了閉眼,眼前酸澀去不掉,似乎是蘊著什麼,一個勁地撐開眼皮,溢出來。

  宋郎生敲了敲我的腦袋:“你哭的這麼起勁讓我這個當事人情何以堪?”

  我擦了擦眼淚,道:“這說明本公主心地純良,尤為感性好不好?”

  宋郎生無奈的揉了揉額,笑道:“感性永遠也解決不了問題。我若只知黯然傷懷,就無法中狀元更無法入朝堂掌權勢。誠然,我那時的確想過報仇,但我知道,我可以暗殺那個昏官,卻無法阻止在那昏官後又來一個昏官害死更多的百姓,我能夠手刃黑衣人,卻無法讓指派黑衣人行刺的幕後真兇繩之於法。”

  宋郎生的語調雖仍是波瀾不驚,然而我在這平淡的話語中聽出一股子凜然之氣。

  不若衛清衡那般淡定從容,安貧若素;亦非韓斐那般堅韌不屈,不畏寒霜;更不似聶然那般孤傲清冷,沉穩冷耀。

  他的眼中,沒有滿懷幽怨,沒有憑空高潔,沒有憑欄空嘆,而是心之所願。

  我道:“後來仇家沒有找你斬糙除根?”

  宋郎生失笑:“什麼話被公主一講就變了個味……”

  我抿嘴一笑:“如今樹苗已結為大樹,樹大根深,任誰輕易懂得了大理寺卿?”

  宋郎生眸中又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情愫:“或許還遠遠不夠……”

  “什麼?”

  他道:“沒什麼,就是後來……我隨便找了幾條罪狀就把當年那個昏官給咔嚓了。”

  “……所以是公報私仇麼?”

  宋郎生理所當然:“是啊。”

  我忍笑拍他肩道:“好一個一身正氣的宋大人啊。”想了想,“那追殺你們的幕後主使,你查證出是何人了麼?”

  握我的手不可察覺的一顫,我想,或許是我又勾起了他那慘痛一夜的回憶了。

  宋郎生悠悠的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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